云照正立在东海之畔，此间冰封万里，生灵绝迹，寒风宛若钢刀打在身上。

数万年里他尝试过无数次想要解封，但海面上的金光大阵巍然不动。

他并不想回忆那段久远的过往，但在面对一个心思单纯又愿意倾听的人时，似乎他也变得不那么抵触。

“你确定要听？”他重复问道。

传音珠那头传来肯定的声音。

“说起来是我一位友人的故事，”云照的声音变得悠远平静，“我那位友人出身金尊玉贵之家，自小众星拱月，无人拂逆其意。又因天资过人，家中亦倾力相扶，文武皆有所长，颇有盛名，以至性情倨傲，目空一切，以为无人可及。”

“后来他遇见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此人出身虽远不如他，但文武不输半分，盛名远超于他。我那位友人心高气傲，怎甘居于人下？明里暗里与人争长短、斗输赢，几次三番较量却是半分便宜没占到，”云照望着天际缥缈的浮云，声音清冷平和，“还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他便暗自发誓，定也要让对方颜面尽失、输他一回。可惜，无论他如何刁难，都被对方轻易化解。无计可施之际，对方刚好救下一名女子，他便以此为契，找人假冒此女与之通信，初始不过聊表感谢，对方亦十分客套。渐渐的，两人开始闲话家常，最后，事无巨细皆有来有往。通信不过半载，便彻底交心，无话不说……”

传音珠里，云照的声音越发低沉。

萧珏问：“后来呢？”

“……后来二人自是前嫌尽去，结为至交，此法连昔日水火不容也能化解，由此可见，只要功夫深，则无事不成。你这才短短三天，还需沉得住气。”

萧珏总觉得他这故事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自己又说不上来。

但他此刻已是无计可施，唯有紧抓这根救命稻草，“我明白了，多谢赵先生指点。”

传音珠那头没再传来声音，云照望着冰面，依稀间，仿佛又瞧见当年那人长枪策马而来，却糊里糊涂将他错认成姑娘。

世上哪有什么百试百灵的法子？

不过是他先于对方眼底窥见一丝春意，趁虚而入罢了。

此后种种，若非流水有意，落花有情，安有后续？

算来算去，算的不过是真心二字。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各位东海的兄弟，在下受人之托前来看望诸位，这些买路银子你们先拿着，要是缺什么就托梦告诉我一声，我铜柱能办到的肯定给诸位办到，这办不到的，也请各位多谅解，兄弟我本事有限，还请多多包涵……铁柜，别啃祭品！”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远处传进耳里，云照灵识一扫，发现竟有不怕死的在冰面上祭奠亡灵。

东海冰封万年，无一生灵幸免，至于其他水族，巴不得撇清关系，怎么会来祭奠？何况这数万年，他从没见过祭奠之人。

突然冒出来，实在可疑。

云照眼底微冷，人瞬间出现在那堆小山似的祭品跟前。

“啊！啊！鬼啊！！！！”惊叫声响彻云霄。

两个裹着棉袄、蓬头垢面的男人摔倒在冰面上。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旁若无人的抱着只烧鸡在啃，瘦的那个撑着手臂已经爬出去几米开外。

云照抬手，突如其来涌出的黑雾环住那个瘦子的脖子，提到半空，胖子见状，撂下烧鸡就要跑过去，被另一团飞出去的黑雾困住。

云照面色阴冷，眼如刀剑：“谁让你们来的？”

瘦子面色潮红，眼睛外突，喉咙里只剩一丝艰难进出的气：“……受……受人……之托……”

“受何人所托？”

“……不……不……认识……”

云照眼底森然，黑雾倏尔收拢……

“……东海……旧人……”千钧一发之刻，瘦子拼命挤出几个字。

黑雾猛然定住，云照眼神一凛：“再说一遍。”

瘦子脸如茄色，眼睛充血，仿佛下一刻两只眼珠就会爆出来：“……他说……他是……一名……旗牌官……，当年在……谢大将……麾下……供职……”

云照眼中愕然。黑雾松开，两人如滚石砸在冰面上。

瘦子趴在地上，拼命呼吸空气，刚吸了两口，一股无形的重力如一座山压住他的后脊，“此人何在？”

瘦子害怕的浑身发抖：“他……他死了……”

砰的一声，脑袋被重重砸在冰上，冰面开裂，鲜血渗入，瘦子急忙大呼，“与我无关……他是自杀……他是自杀！”

黑雾将他猛地拉拽起来，如十字般钉在半空。

瘦子连忙道：“我……我是在幽冥界遇见此人，过幽冥河时，他突然想不开，先是撞到一柄剑上，后来又拿剑抹了脖子……”

云照盯着他：“什么剑？”

“流……流光剑……”

云照面色一僵。

瘦子急忙又道：“……但他说……那剑还有一个名字，唤作乘风。他是个疯子！他死之前在我身上下了恶诅，若是我不听他的话……就会浑身溃烂而亡……我这才替他来东海祭奠……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们……”

脖子再度被黑雾环住，云照脸上晦暗不明：“剑呢？”

“剑？剑不见……”黑雾瞬间收拢，“应该是被剑主带走了！”

“剑主？”云照眼底发红，声音如低吼，“谁？”

瘦子吓得大叫：“……谢爻！那个人叫谢爻！我还听见那个旗牌官称他殿下……”

云照眼底猩红，周遭黑雾狂乱，人影如一道厉风，瞬间消失不见。

……

小莲再一次将书信呈上，重矅头也未抬，便让他放到旁边。桌角的匣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压了好几封，全都没有拆开过。

小莲提醒道：“尊上，这是金公子让人送来的书信，您可要过目？”

重矅道：“无非就是每日的流水账，没什么好看的。准备一下，送他离开。”

小莲说：“尊上，金公子来神界不易，此番离去，恐再难有机会……”

重矅淡淡地说：“神界不需要一个连乾坤石都测不出资质的修士。”

小莲明白他的意思，也清楚他送走此人的坚决。

“另外，水莲一事，属下查过，当夜除了金公子以外，只有闲信神君和萧宗主靠近过青莲水榭，但他们之中，唯有金公子近前，或许是误碰，此花娇弱，这才……”

重矅说：“你可知此花为何是神界独有？”

小莲说：“因为只有在神界它才能存活，从前离昊上神试图将此花移植至妖界，但此花一离开神界，便无故枯萎了。”

“此物若要移植也不难，只需以至纯至净之灵气滋养即可成活，沾不得半点污浊……”

小莲微微抬眼，“莫非……”

“他资质平庸，亦无天缘，留在此处不过是浪费时间，回到下界兴许还有机会一展所长。”

小莲担心道：“怕是金公子不会轻易同意离开……”

“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

“……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