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神官宣读完毕,上前验明正身。
萧珏眼底寂然,任由司刑官查验。确定无误后,司刑官示意,两侧守卫上前,将他的手固定在两根腕粗的铁链上,这两根铁链的另一头分别连在两根直插霄汉的柱子上。
做好这些,守卫退下,只留他一个人在台上。高台四周瞬间筑起银色的光幕。
萧珏目中无惧,他看着台下的萧莲舟,像是下了什么决断,眼底一凛,在光幕彻底封闭之前,一股劲风圈住萧莲舟,将他猛地扯上高台。
结界封闭,神力流光溢彩。
“云泽仙君!”众人惊呼。
紧接着,天空云浪翻滚,雷电蓄积。
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像是将天空撕开一道口子。
容兆大惊,就要上前救人,不等他靠近,雷电直下,于高台之上炸开,雷电之力瞬间包裹整个天雷台,巨大的天雷威力猛地将他打开。
众人都慌了神。天雷台的雷刑,乃是天罚之刑,除了神主,无人能干涉。
萧莲舟虽已拜入紫雍神君座下,但他并未飞升晋神,依然是凡躯。这样的雷刑,最多三道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
“快!快去禀告神主!”容兆命令道。
若是萧莲舟死在这天雷台上,整个星君府只怕都要陪葬。
第一道天雷过后,萧莲舟倒在高台上,口鼻流血。他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萧珏,萧珏亦看着他,眼中是毁灭一切的冷漠。
星君府众人企图打破结界,但那层光幕宛若铜墙铁壁,仙妖两界的人也随即助力,与此同时,第二道天雷飞速蓄积,轰然落下,众人被猛然荡开的力量击退。
雷电噼里啪啦包裹着光幕,萧莲舟浑身是血,白袍浸出无数血痕,像是身体上破了无数个口子。萧珏的情况没有更好,两条铁链哗哗作响,双目涣散,口中鲜血拖的老长。
萧莲舟一再试图爬起来,却看见魂魄正从体内分离,鲜血大滴大滴的落在面前,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他抬起头,怨毒的盯着同样奄奄一息的萧珏。
他不能死在这,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
萧珏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第三道雷电已然蓄积成势,来不及了,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结果,内心为这位新秀叹惋不已。
容兆几乎已经看到自己的下场,下一个要上这天雷台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惊雷直下,撕扯的闪电划破苍穹,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
萧莲舟绝望的倒在地上,望着广袤无垠的苍穹,眼角滑出一滴不甘的泪珠,浸在面前坠落的血珠里。
雷霆炸开,白光刺目。
众人本能般抬手去挡,一缕金光飞来,瞬间在天雷台外围的结界上镀了一层金色光幕,宛若添了一层固若金汤的防护罩。
雷霆于半空消逝,瞬间止息,天空恢复祥和宁静。
众人抬眼,只见半空的云层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高大的紫色身影,远山若岳,清冷隽逸,偏生锦绣容颜,有着不世清贵,通身气势就连掌管六界的神主也不及万分之一。
众人还在惊叹来人是谁,神界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溟侓疾步上前,展臂躬身一拜:“溟侓拜见尊上。”
楼逾和诸方走出来,于溟侓身后站定执礼。
“楼逾拜见尊上。”
“诸方拜见尊上。”
众人俱是一惊,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纷纷朝着相同的方向,伏地叩拜,齐声道:“恭迎神尊。”
整齐的声音响彻天雷台,带着无比激动的崇敬之意。众人伏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
六界皆知尊神与天地同寿,常年居于苍穹境,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众人心目中的尊神,多倾向于太清神君和紫雍神君的形象,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矍铄老者。
谁都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可一念断乾坤的尊神竟是这般气度。
当真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天雷台上,只有萧珏和萧莲舟的神色与其他人不同。
一个眼底只有深深的震撼和难以置信,一个却怔如出神,神游天外。
溟侓开口打破沉寂:“溟侓失职,惊扰尊上,还请尊上恕罪。”
光幕散去,重矅指间飞出一缕金光笼住萧莲舟,强大的神力如碎光渗入伤口,带着丝丝暖意,片刻,恢复如初。
萧莲舟看着这一幕,慢慢回过神,恭恭敬敬行礼:“多谢神尊。”
重矅欲走,萧珏突然失声道:“神尊,我冤枉……”
喑哑的嗓音难听至极,但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
溟侓连忙道:“尊上,此案经星君府审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绝不存在冤枉之处。此人为幽冥所化,身负累累血案,今罚十道天雷诛灭,以慰人心,以安六界。”
星澜斟酌一二,突然直起身子道:“神尊,此人并非幽冥,许是为幽冥所惑,一时冲动才做下错事。当日,有人闯入天狱刺杀,此乃星澜亲眼所见,可见此案或另有隐情。”
容兆脸色冷沉:“你说他不是幽冥,可有证据?”
星澜反问:“容兆星君可有证据证明他是?”
“他操纵幽冥业火杀死广珩,便是铁证。众所周知,业火只有幽冥才能操纵自如。”
“广珩府上并无活口,这只是你的推测。”
“他杀人务尽,穷凶极恶,更有衍天宗弟子指证,亲眼见他聚凶煞之气修炼幽冥之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他……”
溟侓接过话道:“尊上,无论此人是幽冥所化还是为幽冥所惑,都不能改变他犯下血案的事实。但此事既有争议,还请尊上定论。”
重矅看着下方,缓缓开口:“既然定谳,何来争议?”
萧珏愣了一下,溟侓就要下令继续行刑,萧珏反应过来,体内突然爆发出力量,挟住萧莲舟。
众人大惊,想不到他在挨了两道天雷之后,竟还有反抗之力。
溟侓就要命人拿他,一道威压落下来钳住萧珏,让他浑身如缚,无法动弹。萧珏紧盯着半空的人影,身上的束缚越强大,反抗的念头也就愈发强烈。
积攒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就像此刻的他一样,企图找到一个爆发口。
耳畔的声音一点点入侵他的心,犹豫、彷徨、迷惑逐渐褪去,极端的情绪化作丝丝黑气渗出,一圈圈缠住萧莲舟。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星澜目中失色,容兆神情凝重,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幽冥魔气……”
他看着萧珏,已然确定了什么,眼底露出杀意。
金光如剑,骤然斩开萧莲舟身上的魔气,萧莲舟得以挣脱。
萧珏看清这是谁的手笔,彻底疯狂,眼底黑气一涌而起。
云端的人影瞬间落在高台上,疾如风,快如电,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握住他的脖子,轮廓分明的面孔闯进他的视线,如同天地炫技之作的五官在他瞳孔里瞬间放大。
萧珏怔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竟恢复了清明。
萧珏张了张口,又没有唤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只道:“衍天宗,不是我……”
重矅错开视线,轻轻松开他,“无需多言。”
“我……”
“多说无益。”
萧珏定定看着他,悲哀与失望混杂着两行清泪一滚而出。
明明还怀揣期待,但顷刻破碎成灰。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明明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固执的不肯相信,“我没……”
重矅看着他,道:“此案本尊已经看过,证据确凿,并无不妥。”
萧珏有一瞬恍惚,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可这双眼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认错。
“你不信我?”
“本尊只信证据。以你之过,十道天雷并未重判,安心受刑,勿复多言。”
萧珏望着他,两只手紧握成拳,因为极力拉拽,连接在石柱上的铁链发出激烈响动:“我没有……”
重矅很轻的说了一句:“不重要。”
萧珏浑身一震,拳头慢慢松开,紧绷的铁链耷拉下去,仿佛失去所有力气。
“不重要……”他口中喃喃,看看旁边温良无害、浑身狼狈的萧莲舟,又看向周围端方恭谨、垂手而立的众人,他突然意识到,于他而言,自己的确不重要。
他哭笑不得,欲哭无泪:“是不重要……”
他看向面前这个人,这个他自以为最熟悉的枕边人,此刻却形同陌路。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为自己替他找的那些借口感到滑稽。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神界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不在乎罢了。又或者,他更在乎萧莲舟的感受,至于他,在他眼里,只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意义何在?
他在神界的监牢里关了大半个月,他从不曾出现。可今日,萧莲舟一遇险,他就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重矅抬脚欲走,萧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当年,你让我替你看守封印,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满场寂静,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在众人耳朵里。尽管疑惑重重,但无一人敢出声。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而我竟然还真的相信你……”萧珏哭笑难明,眼泪止不住的流,“为什么你当年不杀了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那我这几百年算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我以为这几百年里,我起码有一点指望,只要一点指望我就心满意足了,可你却还是要戏弄我……”
重矅静静看着他,既未否认也没辩解。
众人心头狐疑,都猜不透缘由。
得不到回应,萧珏眼底黑纹顿生,清明被黑气遮蔽,铁链哗哗作响,激烈震荡。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总是要在给我希望之后,又把它踩的粉碎?”
重矅看向溟侓,示意他行刑。萧珏看出他的意图,两手握住铁链,猛地一拽,直接将两根铁链当场扯断。他伸手一招,斩锋呼啸而来,径直劈向重矅。
重矅未动,剑锋还未近身,便被一道金光弹开。重矅抬掌收爪,斩锋被收走。石柱上重新飞出两根铁链,捆住萧珏。
重矅掐诀,直接召下雷霆,紫色的雷电之力在苍穹奔涌,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势,众人纷纷抬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萧珏疯狂挣扎,试图挣脱禁锢,整个天雷台都在震动,但身上的铁链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不断收拢收紧。
剧痛之下,萧珏的意识时隐时现,眼底忽而清明忽而黑气缭绕。
雷霆从九霄之上奔袭而下,仿佛撕裂虚空。他望着重矅,看清他眼底决绝的杀意。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原来真正的心痛远远大过身体的疼痛。他只听到耳畔噼里啪啦的炸响,烟尘四起间,意识模糊了一瞬,身子不受控制的倒下,浑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往外涌。
他失神的望着头顶这片天,霞光展艳,耳畔一片寂静。
喉咙里腥甜汹涌,汩汩的血从嘴里流了满脸。
【现在你信了吗?】
耳畔的声音与他同样虚弱。
【你以为他会念着过去的情分饶你一命?你错了。他甚至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也决不会允许你存在。】
【他是尊神,万物主宰。他要想保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试问六界之内,谁敢忤逆他?可他不愿意。】
【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的身份吗?因为你不配知道。他最清楚你的底细,你不过是一只低贱丑陋的怪物,有什么资格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侧呢?】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天界诸神,无不是十万里挑一,他尚且不会为之侧目,何谈对你青眼有加?】
【醒醒吧。他是天地主宰,万灵之尊,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眼角砸进尘土里。
萧珏仰面躺在地上,五脏六腑绞作一团,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往事飞快在眼前浮现。
他发现,他想抓住的,到头来皆如流沙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