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信平静的言语,就像大片被烈火吞噬的塑料融化成的滚烫液体,刹那间包裹紧了江挚的跳动的心脏。
吞心蚀骨的疼痛劈天盖地袭来,只那一刻,江挚觉得心脏停了。
他看向江信的瞳孔像是一块木头,麻木无光。
只那一瞬,他周身的感官都失去了知觉,他只能感受到无数血液在往头奔腾。
周遭的一切都寂静了,所有的知觉无限汇聚于他瞳仁外侧的眼骨,它无限增大,像是要遁出他的皮肉一样。
空气像是无形的银针,每呼吸一次,都疼的人想死。
良久,江挚眼皮微动,他的眸子没有一丝光泽,声音像干枯的树枝:
“为什么瞒着我。”
霓生早已掩着面泣不成声,江信克制着眼底的情绪,强忍着哽咽道:“当年你诊断出精神病的时候,才十二岁……”
“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过一生,你的爷爷,父亲都是在知道得病的一年内,全都疯了!”
江信的咬着牙,回忆着这段不堪而沉痛的记忆。
他鬓角白发丛生,眼角爬满皱纹,渡尽半生风霜的年纪,此刻说到这些却再次红了眼睛。
江挚满眼错愕,额头绷的越来越紧。
灯光昏黄的客厅内,这段横跨两辈的难言伤疤,再次被无情的揭开,赤裸的袒露于人前。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我会什么时候发病……”江挚抬头看着他们,轻轻的问。
江信眼里压着悲痛,他摇头。
江挚却霎时觉得脑中有一根弦断了,他的瞳孔里顿时涌出热泪,声音颤抖:
“可是你们背负着这段枷锁,走了半生。”
江挚眉头微微皱起,他微微偏头,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但这本该是我背负的……”
江挚不能想象,随时要面对亲人发疯的人生,该是怎样的折磨和难捱。
滚烫泪水顺着他眼角滑下,“啪”的一下落到了地上。
霓生却再也忍不住,她痛哭着抱住江挚,哽咽着告诉他:
“孩子,这不该你背负,从来就和你无关,你受苦了。”
江挚从十二岁开始,就是霓生一手养大的,她一生没有要自己的孩子。
但她却享尽了作为一个母亲所有的幸福,他从来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霓生紧紧抱着江挚,她心疼的抽泣,岁月的风霜爬满了她的手背和脸颊,霓生的脑子乱作一团,她恨不得能替儿子承担这一切。
他从来都那么懂事孝顺,乖巧的让人心疼,却偏偏重感情到骨子里,任何天大的事都喜欢强忍着自承受。
曾经何时,真相揭晓的一刻就如梦魇般日日缠绕着她,她整晚整晚的失眠,身上像是绑着一颗定时炸弹,压的她喘不过气。
可这些她从来都无所谓,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她比谁都明白,这场病会毁了儿子,它会折磨他的□□,摧毁他的精神。
只要真相揭开,就是死结。
可这一刻还是来了,来的这么措不及防。
霓生痛不欲生,她颤抖着臂膀,缓缓放开江挚。
江挚的身体僵硬,他看向母亲的眼神麻木,绝望,愧疚和痛苦揉作一团。
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江挚嘴唇干涩,双目无神,良久,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怪不得,当初带程暮回家时,你们的态度那么反常,可我却什么也没有猜到……”
江挚眼底悲痛欲绝,唇角却带着苦涩到极致的笑。
“对不起,儿子。”
江信无声的擦掉眼角的泪水,整理好情绪,以一种该告诉江挚一切的态度,再次向江挚道:
“我们最初同意你们结婚,是因为你的病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发病的概率已经很小了,可最后反对,也是在你手术住院的那一次,医生说,你的病会在一年之内发作。”
江挚眼底震动,他迟疑的看着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医生将你的身体比作一块石头,长达五年的躯体障碍就像一块水泥地,早已将这块石头磨成了薄薄一片,而后来的手术就是压垮这层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整五年,你的身体已经透支到极致。”江信的眼里满是心疼,他咬着牙道:
“医生说,哪怕你入院再早一年,他或许还有救治的可能,可现在早已没有了挽救余地。”
江信老眼通红。
“我们不希望你连累那个姑娘,才强撑着反对,可早知如此,我们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江信的语气里满是懊悔。
“哪怕那位姑娘能早回来一年,你的身体能少消耗一年,或许我和你妈有机会亲眼看着你结婚,看着你和那姑娘幸福余生,或许你能安康的过一辈子……”
江信的瞳孔像是一片枯地,满是凄凉。
“只可惜,没有或许……”
江挚听着却突然笑了,他笑的讽刺,眼里却满是刺痛,这种痛直达肺腑,像是铁圈冲刷过身体的每一处器官和血肉。
疼的他只能笑着掩饰,可眼泪却不争气的往外涌。
他止不住的笑,笑的越来越难以抑制,猩红的眼里夹杂着泪水,顺着他笑弯的绝望眼角,落到生硬冰冷的地面。
父母眼里,所有的旁人眼里,他离幸福只差一步,所以他们怪造化弄人,怪命运使然。
可江挚却笑出了眼泪,因为他知道不是造化弄人,他和程暮之间,从来都是死局。
因为哪怕他健康的时候得知自己的病,哪怕那时候程暮也满心欢喜爱他,愿意嫁给他,哪怕一切的一切都铺垫好了幸福,
他知道,程暮不会嫌弃他,她甚至会更爱他。
可他也不会和她结婚了。
因为……他终究是得病了啊。
他根本不可能让程暮守着一个随时会发病的自己。
这根本就是断送了她的后半生。
江挚笑的疯狂,笑自己自以为爱上程暮,是将她拉出了泥潭,自以为这五年的守候,能给她带来余生幸福。
更笑自己竟然还以为,程暮爱上他,愿意嫁给他,是老天施舍给他的恩赐。
可如今,
他却将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孩拉入地狱……
江挚笑的满脸通红,分不清是笑还是哭,霓生躲在江信的身后强忍泪水,江信的眼底也克制着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江挚停了下来,他他不再哭也不再笑,而代替的是一种可怕的平静,他嗓音沙哑的开口:
“当年,我的亲生父母也很相爱吧?”
江信强忍的泪水:“生死相随的爱。”
江挚眼眶涌出泪水,他扬起唇轻轻的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缓缓回头,看着母亲道:
“妈,我真的后悔了……”
话毕江挚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依旧像上次一样轻轻带上门。
而霓生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她转过头趴在江信的怀里痛哭……
程暮还等在家里,暖气呼呼的吹着,几只小猫躺在地毯上,露着肚皮玩耍。
程暮瞥了眼挂在墙上的表,此时已经下午四点了,江挚还没有回来。
程暮窝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对黑猫母女趴在她的腿边,程暮正做着江挚的复健计划。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套完整的表格,复健时间,饮食计划,锻炼安排还有程暮罗列出来的补药以及四处打听的医术高超的疗愈老中医。
整张复健表格密密麻麻四万字,持续将近半年,程暮从早晨写到现在,她看差不多了伸展了下酸痛的胳膊。
合上电脑,伸展了麻了的腿。
茶几上摆着江挚送她的水晶球,程暮又摆弄了一会,她最近总喜欢玩弄这些东西。
过了会,程暮拿起手机,看到空空荡荡的消息栏,她转头笑着摸了下旁边哼唧的黑猫妈妈,转身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准备给江挚打个电话。
江挚往常出门都会告诉她行程,回家晚了也会告诉她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而今天早晨出门,却迟迟没有动静,发给江挚的消息他也一条没有回,程暮觉得心焦难捱。
她走到阳台边,看了眼楼下依旧没有人影的走道,就拿起手机准备拨电话,却突然听到门开锁的声音,程暮忙转身朝外看去,是江挚回来了。
程暮穿着白毛的拖鞋激动的跑过去,江挚刚好打开门,他身上携着外面的冷气,手里提着两盒小蛋糕。
江挚笑着踏进门,边低头换着拖鞋,边告诉程暮:
“今天工作室有个客户的订单出现了问题,我忙了一下午才忘了回消息。”
话毕,他抬手笑着摸了下程暮的脸,而他冰冷的像石头的指尖,却冻的程暮打了个颤。
程暮将他冻的通红的双手攥在手里,轻轻的搓揉着,程暮的掌心很温暖。
她哈着气搓了一会,又抬头双手摸上江挚冻红的脸颊,他的脸很冰,冻的没有一丝血色,程暮心疼的道:
“你帽子和口罩为什么不戴?旧病都复发了还这么不爱惜身体。”
“好啦,忘在了车上,走先进去,”江挚温柔的笑着扒拉下程暮的手,转身就准备拉着她进去,却被程暮突然叫住。
程暮看着江挚的眼睛,突然问:“眼睛里怎么这么红,像是哭过?”
江挚眼神一顿,笑着道:“冷风进了眼睛,刚揉了下。”
程暮手抚上他的眼睛,轻轻揉了揉,温柔的道:“下次别再揉了,里面都有红血丝了。”
话毕程暮突然想到那张表,激动的拉着江挚的胳膊,朝着沙发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