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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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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城夜幕降临,风雪飘摇,积雪埋了一层又一层。

江挚时隔一月,终于重新站到了家门口,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门上那张喜庆的福字,那抹红亮的刺眼,他怔怔的盯了良久。

他胸口沉闷,可眼里却干涩无比,没有了离开时的痛苦和哽咽,转而代替的是一种濒死的平静。

如果能安顿好程暮的未来,他其实并不恐惧死亡。

治疗的那些日子里 ,他想了又想,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陷在悲伤里,他会死去,可程暮不能被困住,她还有漫长的余生好好幸福。

他太过了解程暮,他从来都知道,能困住她的只有爱,而只有将这份爱转变为绵延的恨意,她才能孤注一掷的继续走下去。

所以他不得不伤害她,可程暮又太过了解他,他怕极了被她看出破绽,这代价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在她的眼里,他只能是背叛者的角色。

因为爱会困住她,可恨不会。

想到这,江挚瞳孔麻木,静的像没了呼吸,他缓缓的抬手输入密码,一阵电声响起,门被从外面推开。

彼时程暮正穿着睡衣在桌子前摆弄着电脑,她听到门口传来响声,猛地转头,就看到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笑的江挚。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带着围巾,眉宇间带着赶路的颠簸,而唇角却笑的温柔,就在那静静的望着程暮。

程暮转头看着他,一瞬间愣了神,她没想到他今天就能回来,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她使劲的眨了眨眼,发现真的是他回来了后。

她猛地起身,冲了过去一个跨步就扑到了他身上,手穿过他的腰身,紧紧的拥住了江挚。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江挚全身的伤疤,胸口像树根似的铁青一片挨着一片,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此刻的他哪怕是被一碰都会疼,更何况被程暮这样一撞。

他霎时疼的锁紧了眉,身体虚弱到失力,他的手猛地扣住了身后的墙壁,才堪堪站稳了身体。

从始至终,他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强忍着挤出一抹笑,手轻轻抚上程暮的后背,温柔安抚着:

“我也想你。”

一直静静的抱了良久,程暮才不舍的松开他,拉着他的手高兴的问:“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江挚随手将行李箱靠在一边,关上门拉着程暮的手,边往房间里走,边随口道:“事提前办完了,等不及见你,就赶在今晚回来了。”

江挚拉着程暮做到沙发上,屋内灯光微黄,猫猫们在暖和的酣睡,屋外的雪花静静的飘零着。

程暮搂着江挚的胳膊,看着他削瘦的脸,尽管他极力笑着,想掩饰眼角的疲惫,可还是被程暮一眼看穿,她心疼的问:“你们工作很忙吗,才一个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挚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他嗓音温和道:“是有点忙,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程暮闻言轻轻的说:“辛苦了。”

“我帮你试试肩膀和后背推拿吧,我现在按摩手艺可好了。”说罢程暮自信的起身,跪在沙发上,准备让江挚转过身去。

她学了一整月的推拿,是专门为了江挚的旧伤。

程暮的手碰到江挚肩膀的瞬间,他神色微变,哪怕只是稍一挪动,背脊也会传来隐隐痛感。

江挚不动声色的握住程暮的手,撒娇般道:“先吃饭吧,有点饿了。”

“哦,对。”程暮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你坐了一天的飞机,肯定还没吃饭。”

“我去做,你先休息一会。”程暮高兴的转身奔向厨房,练了这么久的厨艺,她迫不及待的准备试试。

而后厨房响起了一阵锅勺碰撞的声音,江挚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厨房摆弄,从前她给他打下手时,总是笨手笨脚的。

不是撞掉勺子就是将味精当成盐,仿佛是生来就是做饭的笨手,怎么看也看不会。

而此刻她在厨房前有模有样的忙碌,虽然动作依旧生硬,可生硬里带着重复无数次的娴熟。

如果放在五年前,江挚不敢想,程暮会温柔的为他在厨房前忙碌,这份改变不由得让江挚心理一暖,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恐惧。

江挚等了很久,期间他环视了一圈屋子,离开时的常青树依旧翠绿,猫猫们熟睡在屋内各处,小橘猫的头靠在小泰迪的身体上,趴在沙发边上。

程暮用来练习按摩的人体模型靠在一架旁边,还有贴在电视旁边那个日历,上面是程暮一笔一笔等着他回来划掉的日期。

江挚转头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他征了两秒将本子拿起来,本子的内封面写着笨蛋厨艺指南手册,翻开第一页,上面明晃晃的彩色字迹:

2024年3月12日,银耳鸡汤,火候过大,闹钟没响,超时炖了一分钟,难喝失败。

下面罗列着所用食材,枸杞和红枣精确到几颗,旁边贴着她从网上打印出来的步骤。

那片纸被完整的裁剪下来,整齐的贴在旁边。

江挚眼神微顿,他往后翻,第二页依旧是另一种补汤,同样的食材记录和步骤,她字迹娟秀,整整齐齐的写着尝试失败的结果。

江挚往后翻了许多,一共二十八页,一直截止到他回来的今天,二十八次的尝试,只成功了两次,期间只要她失败一次,就在那页画一个笑哭了的苦瓜脸。

每一页的苦瓜脸都不一样,有的只长了一颗漏风的牙齿,有的光头上面有竖着的三根头发,还有一页的苦瓜发怒拿着刀叉戳翻了锅盖。

枸杞冒着鼻涕泡,抱着钟表打瞌睡,香菇被烧成了爆炸头,还有黑乎乎的硬邦鸡块,只剩两只黑黝黝的眼睛。

江挚看的入迷,不由得笑出了声。

此时程暮正好端着做好的番茄炒蛋走过来,看到江挚在看她的做饭小本子,有些娇憨的一把抢过来。

“不准偷看。”程暮将本子卷起来揣在睡衣的兜里,江挚笑着看着她的模样,笑着说了句:

“是这些小人不听话,害的老婆大人没有熬成汤吗?”

程暮将番茄炒蛋端到桌子旁,嘴角噙着笑说了句:“这些蔬菜好像都长脑子了,不是没熟就是糊了,没一个听话的。”

说罢程暮转身准备去端另一个菜,江挚起身笑着跟在她身后。

程暮又随口道了句:

“不过是你不在,我晚上太无聊,画着打发时间罢了,现在你回来就好啦。”

江挚原本还笑着,听到这句话却仿佛被拉回现实,眼里闪过一瞬的落寞。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他们都坐在了餐桌旁,桌上一道颜色鲜艳的番茄炒蛋,一道山药雪梨排骨汤和一道凉拌的黄瓜。

“尝尝,这都是我亲手做的。”程暮眼角雀跃,眼里闪着星光。

江挚看着满桌颜色鲜艳的食物,想起曾经连蛋挞都烤不好的程暮,不由得眼眶一热,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蘸着汁水的番茄。

酸甜的滋味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味蕾,在医院的日子,他尝尝疼的失去知觉和意识,无数次的夜晚是靠输营养液度日。

无数次的化学药物麻痹,他已经渐渐的失去了味觉,此刻却能再尝到这种热腾腾的饭菜,江挚喉咙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而后将饭菜咽了下去。

“没想到一个月不见,咱们家又多了一个大厨!”江挚掩去难过,笑着感慨道。

程暮得意的撇撇嘴:“那自然只要潜心向学,没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吃起了晚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吃完了饭,这是江挚近一个月以来,吃过的唯一一顿饱饭,他周身渐渐暖和了起来,冻结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流淌。

吃完饭后,夜幕落下,灯光昏暗的客厅里,他们没有开灯,依旧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借着街道上传来的微薄光亮。

靠着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毯子,江挚靠在沙发上,程暮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窗外的微弱灯光要摇晃在她素白的脸上。

她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目静谧,像是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她用极为轻和的语气慢慢说:

“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医院的花园里又发现了一窝小猫,缩在草丛里,白白的可乖了。”

江挚笑着温柔的低头问:“养吗,我明天去接回来。”

程暮笑着抬眼看了下他,亲昵的紧了紧胳膊,道了句:“好,那我明天去再挑几个漂亮的窝。”

“嗯。”江挚笑的温柔,浮动在他脸上的微光仿佛也变的柔和。

他们就这样靠着,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后来,程暮像是困了,声音倦倦的:“最近,我觉得工作好有动力,每天都好开心,被病人冤枉诋毁我也一点都不生气,我们科室的大夫都说我傻了。”

程暮像是觉得好玩,突然轻声笑了下,江挚却俯首轻声问了句:

“你被病人为难了吗?”

程暮把头往他怀里缩了缩,语气轻巧:“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给发生车祸的一个女孩做了截肢手术,被她妈妈骂了两句,再打了两下,”程暮的声音很慢,也很缓和。

几乎听不到她的生气。

江挚闻言身体一顿,昏暗的寒夜,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像是抱着一件珍宝一样,紧了紧胳膊,轻声叮嘱:“以后…我如果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人欺负你,知道吗……”

江挚的声音很沉,像是交代后事。

而程暮却依旧温和的笑着,她不在意的缓缓道:“那位母亲的女儿失去了腿,她难过悲愤我都理解,打我两下我又不疼,况且我也挺心疼那位母亲的。”

江挚听到这番话,眼眸却闪过一阵震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疼打了自己的人,若换作是曾经的程暮,这话绝对不可能出自于她口。

她会还手,会怪那个母亲,会眼泛寒光的对那位母亲说:你的女儿没了腿与我何干,这世上谁不是在苦难中挣扎,谁不是苦苦煎熬,我凭什么承受你的悲痛!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女儿可怜,更不觉得你可怜。

而如今……江挚沉默良久,转身看着程暮轻轻道:

“你真的…变了许多。”

曾经的程暮,就像一只全身扎满尖刺的刺猬,任谁也欺负不到她,她冷漠沉稳,孤傲强大的像是一块刀枪不入的石头。

江挚余惊难平,他像是忽略了什么,究竟是何时,程暮身上的刺已经被一根根被软化,她变的善良悲悯,宽恕一切恶意,不再疾言厉色,哪怕自己受伤,也好好好对待别人。

江挚的心脏突然很难受,他的思绪突然好复杂,五年前他的那些陪伴誓言犹在耳边,他逼着她改变,直到她为他亲手将全身的刺拔的一根不剩。

而他,却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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