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离婚?”张宛央瞬间来了兴致,“为什么要离婚,那你知道女方是哪里的?”
爷爷没有立即回答,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么个人儿了,在那村里遇见谁了吗?”
“嗯,”张宛央如实坦白,“一个奶奶让我打探打探他。”
“和我差不多的岁数的话,那大概就是她了,都是古董啊,都还活着呢。”爷爷叹息,又说,“两村干的勾当事,害了两个真心喜欢过的人,造孽啊。”
爷爷说,张家村之所以与隔壁山村干这档子事情,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而言。俗话说得好,有钱不挣是傻子,人是有趋利心的,既得好处,胆大的人必是要闯一番,张家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为了让大量的财源涌入村中,他们早已不顾良心,那颗心早就被钱财给熏黑了。既得入,也得出,为了能让自己成功脱身,两村联合是有条件的,那便是张家村的人不可与隔壁山村交往,其中必然是包括通婚。只要这村里没有人流入其中,在某一天不幸被发现时,他们也好以此为借口,大可说成不知晓那边还有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地方,将所有的祸水都泼给那边的人,自己好洁身而出。
张宛央大体明了。所以,那老太才被迫与爱人分离,据说男方已经疯了。
回到房间,张宛央拿起摊在桌面上的课本,她的视线盯在上面,可白纸黑字全都没有进入她的眼睛。她在发呆,她在想着刚才爷爷说的话,以及前往海门时,张川所说。
她不相信她与荀玮没有结局,但越想越不得不面对现实,焦虑让她头痛欲裂,她必须得提前安睡一会儿。但是她这一觉不知怎的,怎么也睡不踏实,她还在梦中遇见了妈妈。
张梦香女士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婉漂亮,她留着张宛央最喜欢的黑长发,面带微笑坐在床边,给娇小的女儿梳着乱糟糟的发。她做事永远不急不躁,永远都是轻声细语地和女儿说话,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花容失色。而她唯一一次失态,是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
也是,自己的丈夫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就算再镇定,谁还会再保持淡淡的笑容。
“妈妈……”张宛央轻轻摇晃着脑袋,在枕头上来回辗转,她实在是不安,额头上布满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细汗。忽地她抓住了什么,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还是在梦里,妈妈今天穿得很漂亮,她蹲在宛央面前,温柔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妈妈要离开这里了,央央跟着妈妈走,好不好?”
张宛央不理解为什么生活在这里多年的妈妈要走了。她回头看了看在屋檐下站着的爷爷,他年迈的身子已不再挺直,眼中的沧桑越发显露,他分明是不舍得。
张宛央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好像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
“妈妈,我想留在这里。”她低着脑袋,拉着妈妈的手,既没有挽留她,也没有跟她走。
“为什么呢?”妈妈有些着急,蹲下来与她平视,“跟着妈妈你就可以当真正的小公主了,你不是最喜欢小公主了吗?”
张宛央知道,妈妈这是要再次嫁人了。但她不会埋怨她,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她知道她没有外祖父母,知道妈妈以前也不容易,她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她不舍的眼里含着泪,看着妈妈漂亮的脸蛋,上手摸了摸。
妈妈好像哭了,她的脸颊是湿润的。
张宛央没有说话,她想,张梦香已经在这里受了这么多的罪,也该为她自己追求一下更加幸福的生活。她受了半辈子的苦,是时候该享福了。
“妈妈,我想跟着爷爷。他已经是老头儿了,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明明那个时候她还那么小,却可以勇敢到对着亲生母亲说出这种话。
最后张梦香并没有带走她,而是尊重她的意愿,让她留了下来……
早上,一缕阳光打破云层,穿进窗户,跳跃到张宛央的被子上。
昨晚,大脑里浑浑噩噩地交织着梦,零碎又虚无,但回想起后又是真实发生的。张宛央恹恹地睁开眼,酸痛的身体没一点儿力气。她用舌头舔舐着嘴唇,干裂中带有些许血腥。停顿好一会儿,她用肘撑着床,看到一只小猫缩在身上,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因为呼吸而小小的浮动着,爪子翘到空中,伸懒腰的同时脚趾张开了花。
她乌云般的情绪顿消,连忙上去弹打它的肚皮,笑骂:“小家伙,竟然上我床。”
下床站起来后,她整个人神清气爽,朝空中伸展懒腰,活动着筋骨,撑着脖子慢悠悠走出房门。但当看到桌面上放着的蛋糕和面条时,她呆住了。
她抬头巡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爷爷也不在家。她不知所措地跑出去,发现天井也没有人,有些小慌张地喊了喊:“爷爷,爷爷?”
“你爷爷没在家。”
记忆中柔和温顺的声音响在这一刻,张宛央不敢置信地循声而望,看见那温婉不失从前的女子再次站在她面前,淡淡地微笑着。她一点儿也不显老,和张宛央小时候见过的一样,只是有些微微发胖,这也说明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妈妈?”
女人应了一声,走过来抱住她。
张宛央闻着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不禁闭上眼睛,她依旧记着,屋后的桂花树,就是当时因为她喜欢,爸爸给找了苗子,才种下的。她的眼角渐渐湿润,搂紧女人的脖子,伸手抹拭着。她听见女人也在小声哭泣。妈妈这是真的想她了,这是真的回来看她了。
“妈妈,我昨天梦到你了,今天你就来了。”张宛央在女人肩膀上小声说着,说完又紧紧地拥抱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像一旦松开,张梦香就会再次离开一样。
女人上下摸索着她的后背,话里带笑:“妈妈也总是做梦,梦到央央不开心了、受委屈了,妈妈心如刀绞,难受极了。现在看见央央好好的、有好好地长大了,妈妈很开心。今天是央央十八岁的生日,妈妈祝贺你成年了,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来看看你。”
张宛央许久没有过生日,她都要忘记自己是哪一天的生日了。
“我从来都没有受过委屈,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知道,她要让妈妈放心。无论女人离开她与否,她永远都是女人的贴心小棉袄。
张梦香并不是张家村的人,但却是从小生活在这里。她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因为她是孤儿院抱养的孩子。因为她的养母无法生育,所以就把张梦香领了回来,但好景不长,其养母被诊癌,即使攒下的钱都用在上面,也无法医治,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临走前她不舍得张梦香,就把剩下的钱和孩子一并交托在乡下的母亲,希望她老人家能照顾好她。
老人对她确实不错,但是碍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算是很亲近。领养她的时候,张梦香已经八岁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没有过抱怨,和老人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直到老人离世,她也找到了可托付的人家,嫁给了张宛央的爸爸。
张宛央坐在妈妈的身旁,依偎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把奶油抹到自己的鼻子上。即使这样,张宛央也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木头。单看张梦香的模样,张宛央就知道她在外不会过得不好,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妈妈,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好呀,”女人把她往自己的肩膀上拥了拥,一只手环住她的脑袋,同样也把头抵在她的脑袋上,“妈妈给你生了一个妹妹,今年已经十岁了。她和你一样,乖乖巧巧的,笑起来像只小精灵。她的爸爸很爱我们,也特别照顾妈妈。你瞧瞧妈妈,都胖了一圈儿呢。”
张宛央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眼里温度渐渐增高,眼前也开始微茫朦胧起来。
要说她不羡慕是假的,羡慕她的妹妹可以有一个美好圆满的家庭,有爸爸、有妈妈,她肯定是个小公主,不缺父爱、也不缺母爱。张宛央可以想象到她拿着气球跑在父母身边,高兴地喊叫着他们,而作为家长的他们也会亲昵地回应着她。
女人也有感觉到张宛央的流泪,她拿纸给擦了擦,口里对她说着一遍又一遍的抱歉。
“央央,跟妈妈走好吗?”张梦香捧着张宛央的脸颊,也不顾奶油已经粘在手上,“念念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在没有念念之前,我曾告诉过他你的存在,但他丝毫不芥蒂,并且希望由我们来抚养你。央央,你就答应妈妈,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她的目光扫视着屋子里变化并不大的家具,好像和她离开前并无一二的差别。她又看着女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有些着急:“央央,你已经十八岁了,却从来没有走出这里,你是不是再也没有读过书、写过字呀?我听说微微都已经出去读大学了,而你却什么都没有,女孩子要好好读书的呀……”
什么都没有……
张宛央望着她的妈妈,突然间就有些怨言萦绕在嘴边。她很想对她哭着说,要不是你离开,她会什么都没有吗。但是她又害怕了,因为张梦香的离开是她张宛央应允的,是她亲口同意的,是她小时候亲自对自己说“妈妈很辛苦了,她该做她自己了”的……
但是她又否定了张梦香的话,因为她并非什么都没有。
她有爷爷的陪伴,有一群小家伙的陪护,还有前不久刚认识又互相心喜的“小苟”。她很热爱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她不想离开。这里很好,她很爱这里。
“我有在认字读书,”张宛央说,“我也有在努力的学习。叔叔知道我那是最好的,不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妈妈回家,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
她指着地下,望着她的妈妈。
女人知道自己前面所说的话都算是白说了,苦涩一笑,从桌子下拿出纸笔,写下一连串的电话和住址。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竟有些手足无措:“妈妈也是跟着念念在慢慢学习,字也不好看。这是妈妈现在的地址,要是以后有什么事,来找妈妈,好吗?”
张宛央想了想,最后还是收下了:“嗯。”
爷爷回来的时候,张宛央的妈妈已经做好饭菜。她来的时候买下许多东西,还带着小数目的钱,打算一并把它们准备交给老人:“爸,拿着吧,也不多,你们该花就去花啊。”
张梦香把一沓子钱塞在爷爷手里,她知道家里没有银行卡,手机也没有,老人家也不会用,只能给现金。而爷爷本是不想收下,但是偷看几眼在一旁吃蛋糕的张宛央,就收了过来:“往后有空一定要常回来看看,她毕竟是你亲闺女呀!”
“我的错、我的错……”
张梦香又红了眼,看着在一旁堪称呆滞的张宛央,她怔怔地吃着手里切好的一块蛋糕,表情看不出这蛋糕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但是她一样咽了下去。
良久,张宛央才抬眸看去,与之对视上的是一个大大的微笑,张梦香维持着自己脸上快哭了的笑,凑近可见,那皮肤是在抽搐着。
“妈妈,我们出去走走吧,村子这么多年,变了很多呢。”
“好,妈妈都听你的。”
张宛央长得小,张梦香也不见得有多高,她和亲生女儿站在一起,不相上下。张宛央带着她捎来的围脖,鼻周香香的,都是妈妈身上独特的味道。
“冷吗?”张梦香关心道。
张宛央包裹着像个蜗牛,麻花辫已经换成了丸子头,随着脑袋的晃动,她那松松垮垮的丸子也随之晃动,很是可爱。
“妈妈,叔叔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啊?”张宛央有些好奇,自从她妈妈走后,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究竟嫁给了谁、嫁去了哪里。
“他是一位警察,为人很正直。和央央的爸爸不同,央央的爸爸憨厚老实,他却严谨体贴,同样他也是位优秀的父亲与丈夫。”女人顿了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妈妈希望,以后央央也找对你体贴照顾的男生□□人。”
“我爸呢,他不体贴吗?”
听着她说的话,张宛央知道那是她开始偏心别人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的妈妈在改嫁之后竟开始有意无意地嫌弃她的亲生父亲。
女人沉默,彼时天上飞过一群鸟,叫声划破天空。
“他太老实了,不懂得什么叫为了自己……”张梦香突然说。
是了,张宛央知道,她爸爸当时是村里性格最好的人,乐于助人就差写在脸上,笑起来傻傻的样子最是讨母女二人欢心。她不想再说这些没用的,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多说无益,她明白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往南走出好长一段路,街道上压根没人。这里的冬天太冷了,没人会愿意离开炉子与暖气跑到外面受冷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