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烧得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中一片昏暗、空无一人。他昏迷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来过,为他了诊治了一二,但大约是看他实在病得严重,定是参加不了第三关的幻象秘境了,便在照顾他一段时间后离开了。
他吃力地支起身,感知了一下时间,应当早就过了幻象秘境开启的时辰了,那师尊的计划算是成功了吗?
还记得当时他从苏清融口中听到许清欢被带走的消息,难消激愤地冲到归鹤门主殿前,却被叶凛拦了下来。两人来到一个无人处,叶凛转过身打量他片刻,而后道:“你知道你师尊的事了?”
“……是。”晏宁压抑地应了声,又急切地抬头望向叶凛道,“叶剑尊,我师尊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出乎意料的是,叶凛看上去比他更笃定:“本尊知道。许宗主应当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是他让本尊来找你的,他有话带给你。”
晏宁一愣:“师尊?是什么?”
“他说,你只管按他嘱托过的去做,别的不用担心,也不要节外生枝。”叶凛平静道。
这是早有预料他会知晓消息、冲动行事,特意留言敲打他来的。晏宁虽仍心有不甘,但既然师尊这么说了,他就会尽全力遵守。他至今仍不知道许清欢让他装病退赛的目的,也不知道许清欢为何要进这个套,但他相信许清欢,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虑。
于是他在擂台赛被淘汰、回到住处后就按照约定服下了许清欢给他的药,而后一直发热到现在,才堪堪转醒。这药效实在猛烈,他脑中至今都昏昏沉沉的,耳边似有无数杂音——人的哭喊,妖兽的嘶吼。晏宁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并非他的幻觉,而是外面真真切切传来的声音。
是归鹤门中发生了什么事吗?师尊不会有危险吧?晏宁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对许清欢的担心瞬间压倒了身体上的所有痛苦。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强撑着下了床,披上外袍后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扶着墙壁向鼎沸处摸去。
到中擂台附近时,晏宁已几乎耗完了力气,冷汗流了满背,但也终于看清了中擂台的骇人景象:巨大到蔽日的妖兽,四散而逃的人群,还有衣袂翻飞、招式不断的各派掌门。他全然不知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震惊一瞬后便立刻开始寻找许清欢的身影,发现许清欢正与一人面妖蛛苦战。
妖蛛虽畏火,但胜在移动灵活、肢体众多;与他合力的几个小门派的掌门又消耗太多、力不从心,近乎只有许清欢一人在苦苦支撑。祸不单行,一位掌门一时不察,被人面蛛吐出的银丝黏住层层缠绕,就要勾进口中,许清欢立刻划出一道烈焰将银丝斩断,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了人面蛛腿上锋利的尖刺前。
就在尖刺要扎入许清欢单薄脊背之际,一道赤芒飞越而来,将蜘蛛腿直接斩断,迸出粘稠的黑血。人面蛛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叫,许清欢趁机将那掌门救下,才来得及回头看清这飞来神兵——竟是晏宁的赤霄!
下一秒,他的主人便到了近前。晏宁脸色苍白,虚弱至极,眼睛却是光亮的,望着他道:“师尊,你没事吧?”
许清欢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又不想凶晏宁,只得强压情绪道:“我不是让你吃了药之后在住处好好待着吗?你跑到这来干什么?这里这么危险!”
“师尊若先前告诉我你是为了避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才让我装病,我决不会答应你!”晏宁也动了脾气,倔强道。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许清欢正要辩解,忽然发现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方才还凶猛不堪的人面蛛也不动了。他缓缓回头,发现所有妖兽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喘着粗气朝向他的方向。各派掌门不知道它们是在整什么幺蛾子,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竟一时也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妖兽们,在发现它们莫名的视线后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时间,战局仿佛凝固了,而许清欢从震惊、不解,慢慢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看懂了这些妖兽的眼神——是恐惧吗?不,用更符合魔族视角的规则来说,是对魔族最高血脉的臣服,只有与当今魔尊血脉相连之人才能做到的臣服。
他立刻回过身,抓起晏宁的手臂要带人走,却发现晏宁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面容也开始变得痛苦不堪。他反握住许清欢的手臂,不自觉喃喃道:“师尊,我好难受……”
“胸口……好烫……”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我拦不住……师尊……啊啊啊!”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魔气自晏宁体内破出,瞬间席卷了中擂台,甚至让整个归鹤门之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那魔气至阴至纯,让本就不敢动弹的妖兽们更加瑟瑟发抖起来;仙族修士们更是境界狂跌,有的甚至感到身体不适,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许清欢大脑一片空白,手心与晏宁接触的地方似乎能感受到薄衣下肌肤的灼热。晏宁双目赤红,头发凌乱,神志却是清楚的。他看清自己造成的景象后,下意识无助地看向许清欢,后者却看上去比他更不知所措。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许清欢一时坠入自己的世界中,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是浑浑噩噩地想。
晏宁身上的封印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解开了,一切还是跟原著剧情的走向相同……
难道说,他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直到有一个掌门嘴唇颤抖地喊出:“他……他是魔族!”众人才纷纷反应了过来。震惊的讨论、应和、怒吼声越来越大,终于击碎了许清欢的愣怔。此时,人群已默契地后退,形成一个半圆将他们包围起来,而萧丛、谢子钰等人走了出来,惊疑不定地望着还站在一起的两人。
“许宗主!”五岳派掌门最先发难道,“你揭发荀弋与魔族勾结,自己却收魔族为徒,还将这魔种带到了试炼大会,又是何居心啊?”
“莫不是青云宗避世多年,其实是因为早就背叛仙门成了魔族的爪牙,在暗中为他们做事吧!”
萧丛正好站在发声的五岳派掌门的身边,听着他的话直皱眉头,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办法替许清欢开脱,只能一个劲地盯着许清欢,希望他快些回神。
许清欢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但五岳派掌门话语中的“青云宗”三个字刺痛了他的双耳。他静默一瞬,忽然一下甩开了晏宁的手,退后两步,颤抖道:“孽徒,你……你竟是魔族!”
晏宁一愣,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反应,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瞬间凉了下来,却还不死心地伸手抓住许清欢的衣袖否认道:“师尊,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何……”
寒芒闪过,而后“撕拉”一声,晏宁身子一滞,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他手中只还死死地抓着一块布料,而耳边传来许清欢的声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似的:“孽徒……不,孽种,本尊今日就和你割袍断义,将你逐出青云宗,再无半分师徒情分!”
晏宁呆呆地立在那处,仿佛三魂七魄都被人抽走了一般,只看得许清欢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冲着人群道:“诸位,是本尊被蒙蔽,让这魔种在仙界匿藏多年!既是本尊的错,还望诸位能给本尊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本尊亲手了结了这孽种!”
修士们左看看,右看看,也没人敢给出一个答案。其实从方才许清欢对晏宁的激烈反应开始众人就都有些云里雾里了,但对魔族生来的厌恶让他们暂时相信了许清欢全然不知晏宁真实身份的说辞。此刻既许清欢下了决心,要为自己被蒙骗多年一事杀了这魔族泄愤,他们也没道理阻拦。
几息静默,已是默许。许清欢微微颔首,而后转过去同心如死灰、面若丧亲的晏宁面对面。晏宁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忍,却只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潭,辨不清半分情绪。从前的美好过往、两人冰释前嫌后的相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晏宁望着提剑缓缓向他走近的许清欢,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是你给了我第二条命。”
“若你要拿去,我给你便是了。”
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面前厉风当头劈下,却蓦然碰上了另一道金石,发出清脆的震鸣。他惊愕地睁开眼,竟是赤霄剑挡在了主人身前,扛下了青云携石破天惊之势的一击。
二者僵持间,一道焦急的声线却突然传入他识海中:“阿宁,只有这种方式能同时保全你与青云宗。将我打伤,然后什么都别管,跑,跑得越远越好!”
晏宁一怔,猛然看向近在咫尺的双眸,仍是凶狠之色,却撑不住般地泄出了几分无奈与心疼。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中也重又燃起希望——他就知道,许清欢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就这样抛下他不管的!
“阿宁,快,别犹豫了,全力一击就好,不用管我!”更急切的传音在脑海中响起,晏宁也感觉到两人僵持的时间太久,人群中已生出了探头探脑之徒。他强忍着不舍与不愿,将全部灵力与刚迸发出的魔气聚于掌心,猛地拍向许清欢胸口,后者猝不及防,顿时被拍出足足十几丈远,手中一直攥着的乾坤袋也脱了手,骨碌碌地滚到了晏宁脚边。
众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正一惊要上前去抓住晏宁,自边角处却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一把拾起了地上的乾坤袋。苏清融将场上还遗留的妖兽尽数收入囊中,并将许清欢方才收进去的玄乌放了出来,而后一把拉起担心许清欢状态的晏宁,厉声道:“跟我走,快!”
晏宁被他拽上鸟背,而后玄乌嘶鸣一声,迅速升空。苏清融召出本命灵器流光盏,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忽地一破,归鹤门的镇门结界便开了个口子,让玄乌畅通无阻地飞了出去。蓦然爆开的喧嚣声逐渐远了,晏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缩成了一个小点的归鹤门,心中忽然明白,他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
那他和师尊……还会有再见之日吗?
而自己接下来的路……晏宁无声地望着驾驭着玄乌的苏清融的后脑勺——要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苏仙尊一起走了吗?
他们的未来,又都会通往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