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照雪庐。
高希文站在廊下吹风,小翠斟酌了许久,走过去说:“姑爷。”
高希文回首看向她,小翠接着说:“小姐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卧房里,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她以往很少这样的,我有些担心,您去劝劝她好吗?”
高希文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此刻的心情,让她独自静一静也好。”
小翠说:“我知道,小姐已经静了许久了,该有人去劝劝了。可小姐的性子有些倔,只有亲近的人去劝她才会听,今日之事,恐怕只有您去劝才有用。”
高希文听罢,点点头,就去了。
卧房里,温明秀坐在美人榻上,支颐望着窗外。
高希文走到她身后坐下,伸手揽着她的肩,默默地陪她一起看窗外。
良久,温明秀开口说道:“希文,今日你听到了吗,我的妈妈,她死前还在期盼着回来见我……”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她本来就要见到我了,可还是……”
高希文把温明秀揽到怀里,她的脸埋在高希文的胸口,两肩轻微的耸动,高希文轻抚她的头发和背。
高希文给不出回答,只能用无声的行动安抚她,给予她最坚实的安慰。
过了很久,温明秀才抬起头,高希文用拇指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泪痕拭去,温明秀就静静地盯着高希文的脸看。
无言相对片刻,温明秀问:“我饿了,有吃的吗?”
高希文轻柔地笑了一下:“有,一直给你热呢。”
“你们都吃了吗?”
“嗯。”
温明秀沉默了片刻,又道:“明琰呢?他去哪里了?”
高希文说:“他说有个朋友新得了本古籍,邀他去品鉴一番。”
温明秀摇摇头,沉声说:“我太纵容他了。”
温成华是被天权抗下山的。
温明秀并没有对富幸妍动用什么很残忍的手段,也没有极尽的折磨,用她杀死苏晴好和玉衡的方式把她杀了之后,温明秀就把富幸妍的尸体扔进富幸祺所在的地窖里,然后一把火烧了。
这是温明琰说的,他要富幸妍灰飞烟灭。
而温成华起初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直到富幸妍快咽气了,他才发了疯似的跑到富幸妍身边。
温成华还没摸到富幸妍的手,富幸妍就咽气了,然后被扔到地窖里,温成华已经惊的腿软了,想要爬过去,结果温明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扔到一边,又走过去提起他的衣领跟了他一记重拳。
温成华被血呛得拼命咳嗽,看到大火升起那一刻,他停下了,整个人仿佛骇呆了。
温成华被带回去后,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是温明琰。
温明琰带着碧落和白致进入了温成华的书房里。
温成华靠着书桌,颓丧地坐在地上,冷漠地说:“她都已经死了,你还来做什么呢?”
温明琰慢慢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缓缓开口说:“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温成华嗤笑说:“所有的事情她不是都说了吗?难道还有惊喜要给我不成?”
温明琰说:“先给你送些礼物,你看了就知道,她说的话不是我们威逼的,而是事实。”
白致上前说:“温会长,这个是当初富姑娘向我买的毒药,名叫曼陀罗,是慢性毒药。下在吃食或茶水中,平日里察觉不出,等到人病倒时,已经是油尽灯枯,为时已晚了。这个是当初作为买金的镯子,您看看是否眼熟。”
温成华接过白致递过来的药瓶和镯子,他认出了这镯子是张婉秋送给富幸妍的,和林澧兰手上的那只是一对,他之前和疑惑过为什么富幸妍不戴这镯子。
碧落说:“会长,自她嫁进来后,我日日服侍她,她曾经还想用同样的方法毒害姑姑和诚聚,她真的不值得你对她的爱。”
温成华对着那只镯子发呆,温明琰说:“还有个惊喜是你不知道的呢!”
碧落说:“会长,你知道你的第二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温成华猛的抬头看向碧落,他颤抖着说:“总不可能,不是我的吧?”
碧落一笑,说:“那倒不是,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巫医。富幸妍有段时间骗你说去上海玩,其实是那巫医被放出来了,她去乡下找人。”
“你知道她残害了多少孕妇吗?她用重金将那些村妇骗来,反复施了好多次所谓的秘术,巫医才终于施法成功,然后她回来找机会和你同房,才怀上的。她已经丧心病狂了,你还不能醒醒吗?”
温成华听完这番话,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再次惊到失语。
温明琰摆了摆手让白致和碧落先出去。
温明琰强忍怒意说:“你听到了,那巫术会要了人命的,富幸妍和你妈当年还想拿泠善来作法,你不觉得,我已经让她死得很轻松了吗?”
温成华早已泪流满面,他小声地说:“对不起,三叔,我,对不起,可我爱她啊。”
温明琰听到最后一句,痛心疾首的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从前你虽然恃宠而骄,任性霸道,但至少还有最基本的善恶之分。而现在,却……”
温成华涕泗滂沱,痛苦地说:“我知道我错了。可是爱上她,就和抽/鸦/片一样,一旦沾染上,就戒不掉了。和她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快乐,她深深地吸引着我,令我着迷。我知道她做了很多错事,她有很多缺点,我却无法阻止,甚至参与其中。我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堕落,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我真的爱她,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了。”
温明琰听完这番话之后,安静下来,他平静的看了温成华很久,而温成华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看温明琰。
过了很久,温明琰终于开口说:“姐姐让我带一句话跟你,‘温成华,你太令我失望了’。”
温成华大声的哭着,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这些不是我要的,我要送你的礼物也还没送呢!”
温成华仿佛已经听不见别人说的了,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温明琰缓缓走到温成华身旁,弯腰在他耳旁说:“当年你和你爸跟姓富的那伙土匪勾结的事,我也知道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温成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立刻冻僵了,半晌才像见鬼了似的,抬头看向温明琰。
温明琰冷笑着,似豺狼般的眼神钉在温成华的眼里,随后起身,扬长而去。
——
当年温明秀杀了富幸妍的父母等一干人后,听从温明琰的劝说留下了富幸妍姐弟。
那对姐弟被带到城门口后,解了绑,温明秀就丢下他们走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他们身上的药效才退了。他们回到了他们在城里落脚的客栈。他们一行人本来是当土匪,攒够了钱财,就打算拿着钱南下,找一处好地方安静养老的。
本来他们土匪寨子里人多,那些钱他们不舍得分出去,就下毒毒死了大部分人,然后他们再拿着钱逃跑。
本来到苏州城里只是奔波劳碌,停下来休整一番,打算继续南下的,没想到,被仇家找上门来,如今二十几个人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了。
他们自小在土匪窝里长大,杀人放火的事没少见,也没少干,这次亲眼看见了父母叔伯死在面前,他们也一点悲伤害怕之情都没有。
那个姐姐搂着钱,笑着说:“爹娘死了,这些钱就都是我们姐弟两个的了。”
弟弟说:“是啊,这下我们的日子就更滋润了。”
“我还要好好谢谢娘,替我去死了。”
弟弟问:“老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笑着拿出了一条手帕,上面绣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她笑着说:“当年我跟娘在那个农户家里遇上个富太太,我跟她聊了几句,哄她喝娘下了药的水,把她迷晕了,想拿走值钱的东西就行了。是我不想留活口,一刀捅死了她。这条手帕就是从她身上搜到的,我觉得漂亮,就留着用了。今天那墓碑上刻的名字,不就是这首诗吗?”
弟弟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可惜了,那些蠢货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在农家里杀了那个富太太的,其实老姐你了。我们现在能平安南下了。”
“不,我们不要南下了。”
“什么?不南下,老姐,你有什么新的打算了?”
姐姐没说话,就是满眼算计的,看着钱笑了笑。
彼时温成华嗜赌,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来,闹得人尽皆知,富幸妍就蹲守在张婉秋常去的胭脂铺里,趁机和她交谈。
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富幸妍又向张婉秋透露自己有百万的资产,让张婉秋心动,然后把富幸妍介绍给了温成华。
温成华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富幸妍时的样子。
富幸妍楚楚可怜的哭着靠在温成华怀里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幸妍’吗?因为我爹曾经因为我是个女孩,就不想要我的,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对他来说或许会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把我留下来的。”
温成华温言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富幸妍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名字里的华,是我一辈子也求不来的,我不期望你对我有多好,只盼着能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温成华彼时失意,富幸妍又光彩照人的出现在他面前,富幸妍很懂温成华的心理,极尽的哄他,捧他,夸他。
温成华很快就溺进去了,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她凭着百万嫁妆,以及温明瑞和她父母勾结害死温明秀父母这一把柄,成功嫁进门,可因为孩子的先天问题,她又狠心喝了堕胎药。
嫁进门五年,富幸妍自从五年前流产后,就再也没有怀上过,也因此经常遭到温明瑞的嫌弃和言语刻薄,因为她的不光彩事迹,商会里的各家夫人小姐都不愿意与她来往。她不甘心自己费尽心机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她看不得温明秀过得比她好,她不甘心自己斗不过温明秀。
富幸妍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一天,她把富幸祺约到了城里的茶楼,跟富幸祺哭诉说:“每日,我都要看我那公公的脸色,常常吃着饭,他就叹气说,早知道我是个不会下蛋的,当初就不会为了我,得罪那个温明秀,害得如今他们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他还天天拿我当初未成婚先有孕一事说嘴,说,说我是不知廉耻的□□。”
说着说着,富幸妍就越哭越大声,富幸祺看着老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挠了挠头,说:“他怎么敢这么欺负你,当初,他们用你的嫁妆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老姐,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给你报了的。”
富幸妍看着富幸祺说:“报仇?怎么报,凭你的本事,你还能提着刀上门,把他给砍了?”
富幸祺不服气地说:“都怪那个秋分,那么笨,一下就暴露了,害得温明秀现在比从前更加谨慎,我还需要再等个合适的时机。”
富幸妍说:“合适的时机?什么时候是合适的,你要等到你姐姐被他们欺负死了,才来管吗?”
富幸祺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啊,诶,你别哭了。看你这么委屈,我难受啊,老姐,你有什么法子能弄死他的?”
富幸妍说:“你在张家做事,比我方便些,你去城外,往东走五十里地,上山,山上有一户药农,那个药农是当年我们进苏州城的路上,救的那个叔叔,他当年和我说过,他有一味神药,能杀人于无形,你拿着这个去给他,就当做药钱,这个镯子可值钱了。”
说完,富幸妍把手上的一只翡翠美人镯摘了下来,交到了富幸祺手里。
几天后,富幸祺又把富幸妍叫到了茶楼里,给了她一个小瓶子,富幸祺说这个药的名字叫曼陀罗,那个药农说了日日服用一粒,什么医术精湛的大夫都诊断不出来。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就没了。
于是,富幸妍就每天悄悄地下在了温明瑞的茶水里。
温成华自从娶了富幸妍之后,整天浸在温柔乡里,赌场倒是没有再去过。
富幸妍就一边使计毒害温明瑞,一边在温成华那里吹枕边风,让温成华多多留意商会里的生意,跟商会里的人多多来往。
几个月后,温明瑞果然毒发身亡,富幸妍本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
结果温明秀又回来了,处处压温成华一头,更是压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