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议事厅的事情后，高希文来到照雪庐。

刚进客厅，就看见温明琰脸色阴沉的坐在沙发上，关泠善，温祎和，诚聚，还有三房的其他人也都愁容满面的聚在这里，个个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死寂。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高希文和温明秀的关系，对待他也有了些不同。

高希文把高煦阳从小玉的手里接过来抱，哄了一会，问：“明琰，小雪呢？”

温明琰连头都没抬，说：“姐姐现在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着，不许我们去打扰她。”

高希文把高煦阳交给小玉抱着，说：“带我去看看她吧，或许，她愿意见我呢？”

温明琰抬头看着高希文，看了一会，点头说：“好吧，我带你去试试。”

温明琰带着高希文沿着客厅后面曲折的长廊，走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子。

小翠正站在门外，担忧的看着门里。

小翠看见他们来了，就说：“少爷，高将军，你们快劝劝小姐吧，她这样把自己关着，会闷出病来的。”

温明琰沉闷地点头说：“高将军，你进去吧。”

高希文轻推开了院门，只见这里环境清幽，种了很多的翠竹，一条白石小径穿梭在竹林中。

高希文顺着小径向前走，眼前出现了一栋传统中式的二层小楼，修的十分精美。虽然少了几分人居住的烟火气，但干净整洁，应是有人时常打扫的。

高希文走上去，在一楼正中的房间的窗户里看见了一个背影，孤独，疲惫，带着淡淡的忧愁。

高希文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去。”温明秀头也不回地说道。

冷冰冰的话没能拦住高希文的脚步。

“小雪。”

“我叫温明秀，不是梅雪。”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人。”

温明秀不再说话，高希文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肩膀。

温明秀此刻想跟爱人诉说自己的难过，在爱人的怀里放声大哭，可又顾及到高希文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不想让他为了自己担心，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温明秀将头埋进他怀里，说：“我真的做错了吗？我只是想维……我就真的那么不好吗，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骗我，为什么？”

高希文心疼地抱着她，轻声说：“我知道，你没有错，你只是要给自己，给你的亲人讨回一个公道而已。你没有错。”

温明秀在高希文的怀里哭了，哭声中带着压抑和克制，但也能听出她的悲伤，她的撕心裂肺的痛。

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论是为了苏晴好，还是温明瑞，甚至是温氏商会，她都必须要杀了富氏姐弟。

她对身边的人都以赤诚相待，她为温明瑞报仇，对温明理和温成坤亲善，对温明琰更是信任，疼爱。

可最终，温明瑞设计害死了她的父母，温明理，温成坤和温明琰设局将她当傻子耍，温明琰更是忘恩负义，不忠不孝。

她讨厌温成华的性子软弱，讨厌温成华不能约束富幸妍的行事，讨厌温成华爱富幸妍却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妻子，讨厌温成华恨富幸妍却忍不下心去责备富幸妍。

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对温明琰不能真的狠下心去责罚，而在一切发生之前，她明明可以阻止，可她也依旧纵容温明琰。

过了一会，温明秀停止了哭泣，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她看向身侧的窗外，忽然问：“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楼梯了吗？”

高希文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看到了。”

“这里以前是没有楼梯的。这个院子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我奶奶是个受封建思想荼毒很深的人，她总想着把我养成堂姐那样，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可是我性子跳脱，父母又放纵，她总拗不过。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又带着商队出去了。”

“当时明璋刚去世不久，母亲郁郁寡欢，我便被留在家里陪伴母亲。一天中午，母亲正带着明琰午睡，我偷偷跑出来玩，被奶奶抓了个正着。奶奶就把我关到了楼上，把楼梯给拆了，不许我离开这里半步。后来，我母亲发现了，就让奶奶把我放下来，她不同意，我母亲性子柔，不愿直接与长辈抗争，就只好写信让我父亲回来。”

“在楼阁上住着，只有小翠陪我说话，实在是太无聊了。有一天，我从窗子里看到屋后有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就在那块石头上。”温明秀伸手指了一下窗外的石头。

“我一时贪玩，就想爬下去捉鸟，小翠一直在劝我，可我根本不听，偷偷顺着窗户爬了下去，突然手上一滑，就掉下去了，摔断了腿。小翠吓得大叫，把人引了过来。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有多疼了，甚至回忆起来都觉得，当时我只是被吓哭的，不是疼哭的。我被抱回母亲的房里，叶先生给我上药包扎。”

“很快，父亲也回来了，他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勃然大怒，给这里加了个楼梯，说‘以后明秀想住楼上还是楼下，想在院子里玩，还是出去玩，都随她的意，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些封建的东西，糟践我的女儿。’后来，父亲每次出远门，都会带上我。只有奶奶，管不了我，就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舞刀弄枪，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如今看来，我奶奶说的对，我做这些有什么用呢？自己累，旁人也累。”

高希文说：“错不在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比男子还厉害。错的是他们。”

温明秀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

良久，她回过头抬起眼睛看着高希文，眼睛含着眼泪，突然伸手用力地抓着头发，痛苦地说：“希文，我的头好痛。”

高希文紧张地说：“很痛吗？我去找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温明秀摇头说：“不要，你不要走，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高希文抱住她，温柔地说：“累了就休息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明秀把头靠在高希文的肩膀上，慢慢地把眼睛闭上，说：“好。”

从这天起，高希文就留在照雪庐陪着温明秀，温成坤暂代会长之职。温明秀也当起了甩手掌柜，温明琰离开后，三房的一应事务，都交给温祎和与小翠管理。

温明琰离开那天，温明秀带着温祎和去送行。

关泠善抱了抱温祎和，说了几句话，温明琰和温明秀始终沉默不语。

最终，船开了，温明秀牵着温祎和的手站在码头上，看着船渐行渐远，温明秀的眼神暗淡，低沉地说：“小翠，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小翠转头看向她，温明秀接着说：“那日明琰说父母偏心，十岁了，还要我开口才给他个独立的书房。其实父母一早就有此打算，可明琰心思重，又不愿跟父母交心，他们想让明琰改改这个性子，就一直拖着，希望明琰能主动提出来。”

“可一直拖到十岁明琰都没有说，反而在心里越发的记恨父母。我看出来了，就想着这个恶人由我来做，我主动提出就可破局，明琰恨也是恨我，父母要怪也是怪我。没想到，明琰还是把仇记到了父母身上。”

“或许，我当时应该先和父母说说，让他们主动提出来，之后再和明琰解释的。又或者我提出后，去找明琰说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样。”

小翠沉默了，过了一会道：“你当时年幼，考虑不周在情理之中，是少爷的心思太重了，怎么能怪你呢。”

温祎和听完，见温明秀仍旧不快，就紧了紧衣领，说：“姑姑，这里好冷啊，我们先回去吧。”

关泠善陪着温明琰站在甲板上看着温明秀的身影渐渐消失了，问：“明琰，你那日为什么要说出明璋的事呢？”

温明琰说：“我不想再人有拿捏的把柄了，我不想再骗她，再辜负她对我的信任了。”

关泠善说：“其实，姐姐早就知道了。”

“什么？”温明琰猛的转头看关泠善。

关泠善说：“你和姐姐提出要娶我的时候，姐姐把我叫到房中聊了一夜。她说了许多话，都是关于你的，当时我听的懵懵懂懂，大意就是你或许没有表面那么好。那日听到你和姐姐的对话，我才突然想明白，姐姐早就知道你和明璋的事了。”

“后来，小翠姐姐跟我说她那日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说，她可以当做永远都不知道。”

温明琰懊悔的苦笑了一下，说：“也对啊，姐姐常随父亲出远门，父亲怎么会没有告诉过她呢？我太蠢了，我真是……”

温明琰瞬间醍醐灌顶，明白了温明秀的苦心。

温明秀从来不说，就是希望温明琰没有负担，只要温明琰不再骗她。明明温明秀那么多年，暗示过他无数次，可他竟然那么蠢，根本没有想到过。

关泠善说：“小琳昨夜跟我说，姐姐还是疼你的，等她气消了，你再好好道个歉，她会原谅你的。”

温明琰苦笑着摇头，说：“姐姐的脾气我也清楚，要她消气恐怕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行的。”

关泠善笑着牵了温明琰的手，说：“不管多少年，我都会陪着你的。”

温明琰也终于展颜，回握住关泠善的双手。

整个商会经历这一变故，变得死气沉沉。

温明秀的脸上再也没出现过笑容，连话也少了很多，高希文既心疼又担心，他想了很多方法，想让她笑一笑，多说几句话，温明秀却只是摇头说：“我觉得很累，不想动，不想笑，也不想说话。”

小翠和小玉抱着高煦阳过来找温明秀，想让温明秀陪他玩，温明秀也只是说：“煦儿乖，妈妈现在很累，没力气陪你玩，你去找小琳姐姐玩吧。”

斗儿，星玄还有其他的孩子来了，想见温明秀一面，也都被温明秀拒绝了。

——

一天，高希文好不容易说动了温明秀，让她愿意四处走走。

他们在照雪庐的后院里散步，走到了一处很僻静，许久没有人打扫过的院子。

温明秀走进了院子里，四处看着，眼里带着苍凉和回忆。

她说：“这里是我奶奶的住处。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但我也知道，她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而是因为我与她心中端庄守礼，大家闺秀的观念不符。我母亲出身名门，知书达礼，奶奶本来是很喜欢她的，可是因为我，她们屡次闹不痛快。”

“我奶奶是扬州音乐世家的大小姐，最擅长弹琵琶，她就亲自教我弹，她说我只有在弹琵琶的时候，有几分淑女的样子。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她病故了。她病重之时，父亲曾把我和明琰带到她床前，她握住我们的手，嘴里叫的第一个名字是我。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快要走了，要离开我了。一瞬之间，从前种种都忘了，我只知道，奶奶要走了，我要没有奶奶了。”

“她最后把她最心爱的一把琵琶留给了我。那之后，我好像突然变了，不再与成华他们跑出去玩，开始收心，在家里学习礼仪，学习女红，我变得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越来越像……我奶奶期望的样子，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我懂事得太晚了。”

高希文从来没听到温明秀说这么多关于她从前的事，但他很高兴，温明秀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也难得说这么多话。

高希文听完，做出惊喜地表情，说：“你会弹琵琶啊？我还没听你弹过呢。”

温明秀勉强扯了下嘴角，却还是笑不出来，说：“十四岁，父母去世后，我就再没有碰过了。”

高希文说：“那今天，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再弹一次？”

温明秀看了高希文一会，就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拿出了那把梁楚安送她的琵琶。琵琶一尘不染，光亮如新，可见是被精心保存的。

温明秀忽然想起那句‘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

温明秀抬手给琵琶定弦调音好，就弹了一段《夕阳箫鼓》。

曲毕，高希文拍手称好。

温明秀把琵琶放回原处，说：“太久没弹，手都生了，弹错好几个音，幸而你不是行家，听不出来。”

温明秀站起身，走到门外，走廊一侧是美人靠，温明秀坐下，看着院子里翠绿的竹子说：“我跟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我堂姐与谢家主事谢清书自幼相识，两情相悦，又有婚约。堂姐温柔善良，端庄优雅，容貌也极好，是公认的大美人，谢清书才情过人，年轻有为，虽成婚十余年无所出，谢清书依旧未纳妾，这本是才子佳人，情比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