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哈利吻他的时候变多了。
德拉科迟缓地注意到这件事。
太迟了,迟得让他惊讶。
最近他一直陪哈利住在医院,每天围着他忙碌,又要抽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生意、回家去照料魔药。他两边跑,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瘦了。因为忙碌,他的脾气有点急躁,但又没有和病人吵架的道理。
哈利看到他难看的脸色,立刻以为是自己的错,于是德拉科只要一回来,哈利就伸着手让他过来,德拉科刚在床边坐下,哈利就把他抱进怀里,吻他,摸他的后背,说他最近太辛苦,应该回去休息。
但德拉科不可能回家去。他对哈利没有什么强烈的喜欢或好感,但他又要面子又要强,他既然接手了照料哈利这件事,他就会做到底,陪着哈利直到出院。
清早很忙碌。刚一睡醒,德拉科就要确认哈利的身体情况是否正常。他中的魔咒很复杂也很狡猾,身体常会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出现一些变化,因此他的药每隔两天就要换一种,而哈利对身体疼痛的反应很迟钝,有些小情况他根本注意不到。
德拉科每天早上先为他检查,然后去取早餐回来,饭后收拾餐具,陪哈利去治疗师那里,再扶着他在病房里走一会儿。之后是午饭、晚饭、接待访客。德拉科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因为波特忙得不可开交。
正是因为这种忙碌,德拉科迟了好多天才发现,哈利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而且他得到了更多亲吻。
在清早,在午睡时,在夜晚,在他半夜因噩梦醒来时。哈利总是抱着他,亲吻源源不断。
这是虚假的安全感吗?德拉科问自己。有了这怀抱你就感觉安慰,如果没有呢?你就又要失去安全感、觉得无所适从吗?
但他不做那样的事了。他现在27,不是17,他不再依靠任何人了……安慰,他只要一点儿安慰,就仿佛人们无聊了要给自己找乐子,这东西如果有,那很好,如果没有,也无所谓。
“我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波特,但你最近好像对我太好了——好到没必要的地步。”
他们在吃午饭,是德拉科在附近的餐厅买来的。其实哈利很喜欢德拉科的厨艺,但他知道不好总是麻烦他做饭,毕竟他现在已经每天都留在医院陪他了,还为他做这做那。
“礼尚往来,”哈利说,“我至少不该做个混蛋,是吧?”
住院期间,哈利认真检讨了一下自己。显然他错得太多,德拉科虽然是前食死徒,但他也是个已经改过自新的人。阿兹卡班给了他折磨,伏地魔也给了他折磨,还有他的父母,他自己混乱的思绪。
这够了。
哈利不要再看到更多人被折磨了——无论是被什么。
“是你说喜欢有人陪着你的。”哈利说。
“‘陪着’就够了。我不要更多。”
“不要我真心对你?”哈利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
哈利打量了他一会儿。
“你有病,德拉科,你知道吗?我们——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接受心理咨询吧?”
“我不去,”德拉科哼了一声,“我知道我有病,我就想病着。”
哈利开始猜想德拉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这应该挺容易看出来——他想要亲密关系,但又希望不要太亲密。所以——
“这是胆怯,德拉科,你惧怕亲密。”
“而你假装自己是心理治疗师,”德拉科说,“我惧怕什么都没关系,我过得很好,这足够了。”
哈利其实想说他也不算是“过得很好”,显然他在心理上有点问题,但哈利立刻想到自己也是如此,他也没脸说别人了。行啦,就是这样,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但不严重,他们都过得好好的。
除了自己。哈利的毛病还是挺严重的,毕竟如果他对自己再疏忽一点,就可能会在某次任务里送命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哈利莫名地问道。
“啊?”德拉科惊讶地看着他,“我为不为你难过重要吗?你的朋友们怎么办?还有韦斯莱全家、凤凰社的那些人……你就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吗?你在想什么啊?”
“只是随便问问。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会,”他干脆地答道,“我很喜欢和你相处。”
哈利盯着他。
“那么,我要为了你活下去吗?”
他一副深情的样子,德拉科吓得差点从床上滑下去。
“波特!”他忍无可忍地吼道。
哈利大笑起来,甚至直不起腰。
吃完午饭,德拉科收拾好桌子,丢掉垃圾,然后和哈利躺在床上看麻瓜的电视节目。
现在医院里有麻瓜电视了,而且能正常工作。德拉科靠在哈利怀里看那些令人迷惑的节目,时不时向哈利提问,用不上多久他就睡着了。他很累,要做的事太多。
那天下午罗恩来看他时,哈利刚醒,德拉科还睡着。
罗恩刚一进门,就看见德拉科在哈利怀里睡得正香。
“你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罗恩怀疑地看着他们。
“我们长大了,”哈利说,“尤其是我,我不再那么——那么愤世嫉俗了。”
“一夜之间?”罗恩问。
“也不能说是一夜之间……”
他们聊了一会儿,罗恩得出结论,认为哈利可能是因为德拉科最近一直照顾他,所以才对他有了好感。
“如果换个人来照顾你呢?”罗恩问,“你还要住院两个月,我们可以试试,看看如果让其他人照顾你,你会不会对他也有好感。”
“这不可能——我是说,我不可能麻烦别人,除非花钱请护工,但这就是工作了,不是你说的那种照顾……”
忽然,两人都怔住了。
原来,不知不觉,他和德拉科已经到了不怕麻烦对方的地步了。
这并不是个容易达到的状态,一个人在生活中能完全不怕麻烦对方的对象少之又少。
罗恩和赫敏当然愿意照料或陪伴他,但他们的工作不像德拉科那样时间自由,而且赫敏已经结婚、有了家庭,他们无法像德拉科这样全天候和哈利在一起。
德拉科在他身边,为他忙前忙后,几乎所有事都是围着哈利转。
哈利羞于承认的一点是:这让他想起父母。父母与年幼孩子的相处大抵是这样吧?
他当然没有把德拉科和自己的关系代入父母和孩子,但德拉科确实填补了他缺失的东西。
哈利第一次拥有一个这样的人。完全为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
伏地魔同意了。
自此以后,德拉科不必再叫他主人。
德拉科并不惊讶。他知道自己是被允许的,被宠爱的,被骄纵的。他应该为此感觉快乐,不是吗?他应该因为满足了虚荣心与青少年的幻想而得意忘形,不是吗?
这就够了吗?这足以弥补一切了?
他垂头望着地板。
这不够。
杀人的渴望并未被平息。他所遭受的伤害不会因为一句回答就轻易消失。
“你还在生我的气。”伏地魔说。
德拉科攥着桌子的边角,他仍坐在桌上,保持刚刚伏地魔把他抱上桌子时的姿势。
“确实。我无法忘记我曾遭受过的,因为我不够宽容,也没学会原谅。”
既然被伤害,就应该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他不是无足轻重、毫无价值的一件东西,他是个人,他需要被当成人来看待。他不是物件,也不是某个人的所属。伏地魔也不行。
他越来越狂妄,脾气也越来越大。之前的一年多他不该一直隐忍的,现在已经产生反效果了。
“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德拉科抬起头看着他,“过去我忍耐得太多,就好像我遭受的伤害不重要,但不是这样……我只是一直在忽略自己的感受。”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氛围沉重。他在指责伏地魔,指责他做错了事。
“我会设法补偿你。”半晌后,伏地魔说。
“你做不到,”德拉科说,话语漠然又冰冷,斩钉截铁,“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太大,我无法因为任何原因原谅你。我可以爱你,同时永远不原谅你。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再怪你,也只会是因为时间,不是你。”
这些话多么自负,多么傲慢,又多么理所应当。他十八岁,有十八岁的固执和狂傲,十八岁的柔软和易碎。
“你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了。”
“拒绝我,”德拉科看着他,“惩罚我,杀了我——你怎么做都好,以我父母的性命威胁也好,我管不了那么多。”
伏地魔看着他,一丝无可名状的情绪从眼中闪过。
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只落在外面的世界。室外漆黑昏暗,雨水覆盖了一切,但永远无法侵入房中。小小的厨房里亮着灯,温暖的,明亮的,在金色的光芒里微微发热。
很快,伏地魔眼中的那抹情绪消失了,又变成了那种无力却无所不能的温柔。
“我不会那样做。”他轻声说。
德拉科扭开头,不与他对视。
“这不是全部,”片刻后,伏地魔又道,“你在为什么难过?”
这次,德拉科开始发抖。
他恨自己,他从未像恨自己这样恨过任何一个人。
“你不知道吗?”德拉科问,他用手撑着额头,头晕脑胀,“是你,我很难过,因为喜欢你。”
疼痛与眩晕一起袭来。痛苦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他的胸腔和腹腔都被拧碎了,头晕得几乎坐不稳。
伏地魔正要抱住他时,德拉科抬起胳膊,挡在他们中间。
“你走,过几天……过几天我会回去。”
伏地魔有几秒钟没说话。
德拉科准备好了接受他的任何反应。震怒,或伤害。但哪怕伏地魔杀了他,此刻他也不会给出另一种反应。
他到叛逆期了,他真正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准备好接受一切了。
德拉科知道刚刚那句“你走”很伤人。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这样说,就是要伤害对方——他竭尽所能地去伤害自己喜欢的人。他为此痛苦,又为此窃喜。就好像他真的能反抗,就好像他补偿了过去那个被伤害的自己。
德拉科没有等来惩罚。
几秒钟后,伏地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在他眼前消失,如一阵烟雾。
德拉科呆坐片刻,向身后倒去、疲倦地躺在厨房的餐桌上。
他迷茫地看着头顶金色的、暖洋洋的光芒。他从没这样荒唐过,躺在厨房的桌子上,和喜欢一个不应该的人。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吗?既然他早就没了骄傲和尊严,既然他喜欢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巫师?
什么都不重要了。
德拉科挥动魔杖,一瓶酒飞来,他握着酒瓶,躺在餐桌上喝。酒水殷红浓稠,像血,像那个人的眼睛。他呛到了,酒水从嘴角流出,淌到他脸上,一直流到金发里,就好像他下半张脸上都是血。
他灌醉自己,握着酒瓶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未喝完的酒水淌出来,流到桌子上,沾湿他的衣服。衣裳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很难受。但德拉科就是不想起身,他就是要睡在桌子上,事到如今,这还有什么关系吗?
睡着之前,德拉科试图理清思绪。他在为什么痛苦?因为他的感受、他的尊严、他的矛盾?
还是他的快乐、他的狂喜、他的不舍?
他笑起来,发不出声音。
从没有人告诉他爱情这样复杂。
爱情应该很简单,不是吗?他们相爱,或者不,他们在一起,或者不。
他只想要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去喜欢一个人,为爱情欢喜,也被爱情轻微地刺痛与伤害。
他侧过身去,身体贴着硬邦邦的桌板,他攥着酒瓶的颈,仿佛在抓着什么可以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夜晚清凉的空气钻进心肺。
结束吧,他在心中祈祷着,让这一切结束,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五年级——他刚刚起床,正要去上第一节课。湖水荡来微光,透过窗子落在深色的地板上。他只有十五岁,还不知道心动的滋味。
几天后,德拉科回到他和伏地魔的那座宅子。
他回去时,伏地魔并不在家。他先回了卧室,把自己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