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咒练习成果。
现在几乎每个地方都笼罩着战争的阴影,连麻瓜也人心惶惶。
出门时,德拉科努力对它们视而不见,只当做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因为不想碰到任何熟人,他几乎不去伦敦,只去其他城市走走。多数时候,他都是漫无目的的,他行走在人群中,装作自己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有一次,他走过街角,那里有个街头艺人正在弹奏乐器,周围聚集了好些人。德拉科只听了几秒钟他就停下脚步,惊奇地向那人望着。他不熟悉麻瓜的乐器,但这种乐器似乎连现场的麻瓜也觉得不常见。
乐器演奏出凄然的音调,几个音节就让人潸然泪下。德拉科呆滞地站在人群外,想逃,又舍不得走。
音符缠到了他身上,勒着他的心。
那只是麻瓜的一件乐器,只是麻瓜的演奏,却宛如魔法。突然地、狂暴地、毫不留情地触动他,碾压他的情绪。
他没舍得走。一曲结束,他留下一些刚刚兑换好的麻瓜货币,匆忙逃离。
他离开没多久,忽然下起雨来。街上一部分人匆忙逃离,一部分人拿出伞,也有许多人根本不在意,仍按原本的步调行走在雨中。
伴随着那忧愁的、怅然的音调。
更多声音加入进来。几辆麻瓜的救护车呼啸而过,人们望过去,惊恐地压低声音:为什么一连出动了这么多辆救护车?发生了什么?希望不要有事……希望只是轻伤……
人们惊恐不安,他也惊恐不安。即使他是绝对安全的那个。
德拉科立即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其实也想避开麻瓜世界。但现在他不能出现在巫师之间,不能在巫师聚集的地方闲逛,那对他太危险,对伏地魔也危险——他现在是伏地魔的软肋了。
外出时,德拉科会改变自己的容貌。他把金发变成黑发,眼睛变成红色。现在麻瓜也不在意这些了,他们会以为他只是带了某种隐形眼镜。因此只要他不去巫师聚集的地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
外出时,他基本都在麻瓜世界里打发时间。
多数时候,气氛都是平常的,没有任何事发生。他随心所欲地走进他觉得好奇的任何建筑,看麻瓜的演出、展览、婚礼、葬礼,看他们如何工作与生活,看他们在街上吵嚷、在小巷子里交易、在机场分别、在告别室哭泣。
一天清早,他路过一片墓园,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啜泣。
德拉科走近,见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她孤身一人,站在清早的晨雾里。雾气让她的身型影影绰绰,仿佛她只是个幽灵。
她微笑着看向眼前的白色墓碑,眼泪从面颊上滚下,仿佛哭与笑是两件无关的事。她喃喃自语,德拉科听不清,也无意偷听,但仍有一两句话流入耳中。
“……我忘了带花。”
说着,她又笑了,笑容深而灿烂,眼泪再度充盈她的眼眶。
她又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她俯下身去,跪在清早满是晨露的草坪上,亲吻墓碑上的照片。
然后她笑,纵使一次次被泪水打断,但笑容总能回到她脸上。
“……我得到了最好的……你是我拥有过最好的礼物……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幸运。”
德拉科几乎是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这一次,他真的后退了。身体催促他逃走,不要陷入他人的悲伤。
德拉科对那女人的境遇一无所知,只因见到她的眼泪,他就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在太阳升起时,她擦干眼泪,离开了。
在女人离开后,德拉科走近墓碑。
墓碑上的照片又一次震动他。
是个小孩子。一个小女孩,只有四岁。毫无疑问,是她女儿。
照片下刻着出生和死亡日期。这么说,今天并非生日或祭日,她只是思念孩子,所以才在清早赶来,只为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
德拉科在墓碑前呆站着。过了不知多久,他拿出魔杖,将坟墓周围的落叶清扫干净,然后离开了。
德拉科想远离这一切。越进入麻瓜的世界,就越明白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他们各自的生活,他们各自的苦难、快乐、高尚和卑劣。他们和巫师的区别仅在与他们不会魔法,但没有魔法,他们也依旧可以在这世上生活。
上学的孩子从他身旁跑过,他们穿着校服,围巾随意地挂在脖子上,跟随他们的跑动飞舞,就好像他们是灰色的鸽子。
有一阵子,德拉科总是在麻瓜的医院里打发时间。他看到别人在痛苦中,自己也跟着感觉痛苦,就好像如此一来他就被惩罚了、就付出代价了。医院中总是很吵闹,人来人往,护士们对疾病与疼痛见怪不怪,她们迅速而果决地处理一切,病人和家属脸上总是心慌而急切的神情,他们惴惴不安,等着一个结果,一个判决。
圣芒戈就不是这样。德拉科回想着。不知怎么,记忆中的圣芒戈医院不承载这么多苦难。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记错了。
他回到家时,伏地魔已经回来了。
德拉科心不在焉地走进房子,伏地魔见到他时,直直地盯着他看。德拉科这才想到自己的咒语还没解除,他还是那个黑发红眼的年轻人。
“怎么是这种样子?”伏地魔问。
“像你,不好吗?”德拉科问。
“我那时眼睛不是红色。”
德拉科幻化出一面镜子打量自己。
“所以,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像你吗?”
德拉科好像对让自己像他这事很有执念。伏地魔干脆给他施了个咒语,让德拉科暂时变成他年轻时的模样。
德拉科望着镜子,惊呼一声。
“怎么?”伏地魔问。
他更近地贴向镜子。“这……这太……”
这太不可思议。他从不知道伏地魔年轻时是这样的相貌。毫无疑问,这是德拉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但只是十几秒,伏地魔就又一个咒语过去,把德拉科变回原本的样子。
“我还要多看一会儿呢!”他不满地嚷道。
“但我想看你,”伏地魔轻声答道,“而且我也不习惯看着那时的自己。”
“为什么?”
德拉科用手指理着自己的长发,走到伏地魔身前。
“那时我缺乏一切,尤其缺乏力量。皮囊不过是帮我蛊惑人心的东西之一。而且太像我父亲,也让我觉得厌恶。”
“你父亲?”
“我杀了他,”伏地魔抱起德拉科,不为什么缘由,只习惯性地把他抱起来向卧房走,“但不必怜悯他。他既没有养育过我,也没爱过我母亲。”
回到房里,伏地魔在椅子上坐下,依旧抱着德拉科。
德拉科从未听他谈起过这些。现在只是短短听了几句,他也发起抖来。
“怎么了?”伏地魔问。他感觉到德拉科在发抖。
“不知道。”
伏地魔施了个咒语,让他暖和起来,又幻化出一条薄毯围在他身上。
伏地魔简单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事实。他从未和父母一同生活过哪怕一天。他父亲抛弃他母亲,让她在怀孕时四处流浪——根据他所听来的判断——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在生下他之后去世了。
她卖掉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斯莱特林的挂坠盒,而且被骗了,博克给了她无异于欺诈的价格。她拿着这最后的一点钱流落街头,在分娩前敲开一家孤儿院的门。
生下他,然后死了。
“我猜测她只是不想活下去,或许是被我父亲抛弃这件事击垮了她。”
过了一会儿,德拉科才发现自己仍在呼吸的事实。他简直忘了喘气。他听过人们因感情而寻短见的事,可那些都是遥远的故事,遥远的人,和亲口听别人说出他的母亲因此死去完全不同。
“这无法理解,是吧?”伏地魔说,“因为感情,人竟然会选择死亡。”
“我不知道,”德拉科说,“人可以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击垮。”他想起自己之前险些死掉的日子,“那么,你父亲——”
“我知道他抛弃我母亲的事实后,就杀了他。顺便杀了他的父母,”伏地魔伸出手,摸着德拉科的头发,“你想知道细节吗?”
德拉科立刻摇头。
“别想这个了。”他握住对方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冰冰的,还在出汗。
伏地魔抬起他出冷汗的手。
“你紧张什么?”
德拉科摇摇头,暗想不紧张才奇怪。
伏地魔拉起德拉科冰冷的左手,吻了下那只手的指腹。然后一个咒语过去,他的手立刻变得又暖又干燥。
“你今天去哪了?”他问,“还顺利?”
德拉科很高兴他岔开话题,答道:“都好,不过是在麻瓜世界走一走,能有什么不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那里,但我没办法去巫师多的地方。”
“我没有不喜欢,”伏地魔吻他的脸颊,“麻瓜的世界未来就是我们的世界,那个世界属于我们,你去散散心又能让我有什么不满?”
德拉科想了想。
“但如果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
“随你去做,”伏地魔答道,“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德拉科想了一会儿。过去他会认为这样的话不过是在哄骗自己,但和伏地魔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了解他。伏地魔确实缺乏怜悯、宽容和耐心,但德拉科却从他身上压榨了这些为数不多的情感。
“我做什么才会让你无法忍受?”德拉科问,“背叛吗?”
“我容忍任何事,除了你伤害自己。”
“我不信。你说过,‘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那是对其他人。”
“你是说我无法威胁到你。”他闷闷地答道。
“你能威胁我——如果你伤害自己,或让旁人伤害你,”伏地魔说,“其他的……”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些都不重要。就算有严重后果,他也完全可以应对。
德拉科还是不买账。
“但如果我离开你呢?我是说,如果我们……如果我不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了?”
伏地魔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希望这不要发生。”
“可如果我这样做了呢?”他追问。
伏地魔摸着德拉科的脸颊和眼周。
“我说过,我不会再强迫你。我不违背承诺。”
德拉科靠在他怀里,觉得自己听到的是天方夜谭。
可他知道这是真的。
那种微弱的、青少年特有的虚荣和得意的感觉在他心中涌起,然后被脑海中救护车的呼啸声打断。
德拉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闭上眼,抬头去吻那人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