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些什么东西来发泄他的怒火。什么都好,山崩地裂也罢,血流成河也罢,他也开始想杀人了。他总要想些法子舒缓他的愤怒吧?
他现在理解伏地魔了。
暴力多么有效,毁坏多么愉悦。无论如何,都好过他此刻病人似的站在镜子前发着抖。
除了杀戮,他今天什么也不做。
除了杀戮,没什么能解决他的问题。
德拉科抓过来魔杖紧攥着。
去杀人,让世界支离破碎,尸横遍野。如此一来,他就成为和恋人一样的人,他的怒火与困惑就能消失,他终于可以发泄自己的不满,也终于站到了恋人身旁。
不是因为爱。这与爱完全无关了,只是他不能继续活在恼怒中,否则他早晚要被情绪吞噬。
德拉科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太好了,一双铁石心肠的眼睛。一双会为世界带去灾祸的眼睛。反正现在外面满是混乱、被战火焚烧,他成为其中之一又有什么不行?
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就是这一秒。
德拉科握住魔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人。
他向浴室外走去,却忽然听到声音。
伏地魔回来了。
德拉科全无准备。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最近他一直回来得很晚。
德拉科一时间无法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匆忙锁了浴室的门、立即去浴缸放水,然后脱了衣服迈进浴缸。
片刻后伏地魔过来时,德拉科隔着门告诉他自己在泡澡。
门外,伏地魔的回答晚了两秒。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而德拉科一般都在晚上泡澡,今天却忽然改了时间。
伏地魔并未戳破,说他在起居室等他。
德拉科松了口气,虚弱地泡在水中。
半晌后他终于调整好了状态,这才从浴室中走出去。他浑身都泡得软了,早就缓和了神色。
他走进房中,伏地魔仔细打量着他,德拉科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你怎么了?”
德拉科走到他身旁在沙发上坐下,不出意料地被伏地魔拉到他腿上坐着。
德拉科原想撒谎,但沉默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
“想杀人。”
他说完,他们久久地沉默着。
他不必解释,伏地魔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混乱,因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要去,”伏地魔说,“也不要胡思乱想。”
德拉科疲倦地靠在他怀里,但还是有些惊讶。
“为什么?”他笑着,“杀个把人有什么不行?你不是早就在这样做了?”
“你没理由这样做,你只是心情不好。”
“那你推我一把,让我彻底站到你那边。”德拉科说。
伏地魔的手指很轻地在德拉科的头发上抚过。
“我不想让你成为你不想成为的样子。”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德拉科虚弱地笑,“就在今天,就在现在,你可以把我引入歧途,我给了你这机会,我不怪你。”
有过那么几秒,伏地魔似乎真的在思考是否要这样做。这会解决他们的分歧,在这之后,德拉科就站在他这边了。
“怎么,你不要?”德拉科问。
“你不需要给我任何东西,”伏地魔说,“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不能再从你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德拉科笑起来。
好荒唐。他们如此相爱,分歧又如此之深。
他迷糊地靠在恋人怀里。
他需要睡眠,给他更多的睡眠吧。最好某日清晨醒来,这世界已熬过了阵痛,在新的秩序中平静地运转。
他祈求着,然后陷入睡眠。
德拉科的状态越来越不正常。
伏地魔拒绝将他引上歧途,他只好继续在善恶之间挣扎。
他什么都不做了,因为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连性也不能让他快乐。
他又回到了那段嗜睡的日子。无休止地睡着,不必理会任何事,也不必思考任何东西。
伏地魔开始花更多时间陪伴德拉科,但没有什么用,他仍提不起精神。
德拉科甚至对他说话也少了。德拉科没有对他生气,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仿佛失去了语言。
他一日日沉默下去,伏地魔并不逼迫他说话,只抱过他吻着。
德拉科得到了许多亲吻。那段时间,他几乎一直被伏地魔拥抱着,或抱在腿上,或揽在怀里。
他在室内呆了太久,伏地魔觉得这对身体不好,因而总是抱着他到门廊的长椅上去,和他在门廊上看外面的花园,星空,细雨,或黄昏。
德拉科久久地出神,望着外面,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不多久他睡着了,醒来时仍在恋人怀里。他抬头看伏地魔,摸他苍白的面孔,然后得到亲吻。
世界因此变得更糟。
德拉科越是消沉,伏地魔就越痛苦。他的痛苦必须被发泄。
世界承受了怒火。
德拉科最消沉的一个月成了战争形势最严峻的一个月,伤亡数量大幅攀升。
他越爱他,世间遭受的损伤就越大。
德拉科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活在幻梦中,以为某一日会知道那世界已结束了混乱、安稳下来。
有时他精神好些,会到附近散散步。有一次他们走得远,一直走到了悬崖边。德拉科站在悬崖上吹风,望着周遭没有被战争洗礼的土地和大海。
这里安宁又平和,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德拉科站得累了,他向后靠去,倚在伏地魔身上。
空气中有海水咸涩的味道,有花朵和草叶的味道。悬崖上攀附着一种黑色的蔓藤,它们自高处向下爬去,将触手伸向泥土、岩石与大海。
“你会离开我吗?”
伏地魔忽然问。
德拉科身上一僵,没敢回头。伏地魔察觉到他的僵硬,用手在他的胳膊上攥了攥。
“当然不会。”德拉科轻声答道。
“这是实话吗?”
他不敢回答了。
悬崖上风大,德拉科被风吹得发抖。伏地魔把他抱得紧了些。
出于一种愧疚心里,德拉科仓促转过身来扑进恋人怀里,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拒绝。
“我好像应该离开你。”他说。
第一次,伏地魔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他有魂器,根本不必惧怕死亡。但德拉科的话仿佛一支箭刺穿喉咙。箭不知道魂器,也不在乎灵魂,它冰冷地刺穿血肉,看着他死。
一时间他无法答话。德拉科此刻在他怀中,被他抱着,被他保护,但他仍有失去他的可能。那时他怀中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睛也无法再捕捉到那个身影。
时候到了,理由也有了——他应该以强迫的方式留下德拉科。他早就这样想过。为什么不?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他的恐惧不就消失了?
这选择很容易:伤害德拉科,或者伤害他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我好像应该离开你。”德拉科重复。
伏地魔思索着这句话。他确认了他听到的东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早就习惯了伤害自己,这是没关系的事。他可以毁了容貌,可以撕裂灵魂,为什么不能伤害心?
他可以扯碎灵魂,也可以扯碎心。
德拉科等了半晌,伏地魔的声音终于传来。
“答应我你不会走,”他说,“答应我。”
德拉科答应了。
他的精神越来越坏,越来越提不起兴致,有时他甚至无法在伏地魔面前伪装。于是他喝更多的酒或魔药,以睡眠逃避。
一日午后,德拉科在周围走了走。他离开两人的家,去附近的镇上。这里绝对安全,没有被战火波及,但人们仍旧忧心忡忡,唯恐战火烧过来。
那天德拉科见到了一份麻瓜的报纸。上面统计了最近发生战事的区域以及伤亡统计。德拉科见到战区地图和伤亡统计表格时完全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他抛下报纸,一言不发地幻影显形。
几个小时后,他回来了。
德拉科被烟尘呛到了。他踉跄着回到家中,在魔药室里翻找能让自己好起来的魔药。但他脑中混乱,过了好久才想到,他从不知道吸入大量烟尘应该怎么处理。他翻开魔药书,但找了一会儿就把书丢开了。
他没力气,也不想找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只有血与火。
这是如今世界拥有的一切。
到处都有死去的人,到处都有人濒临死亡,或已经残废。如今连葬礼也不能举行了,下葬仪式都变得潦草起来。没有人被赦免,所有人都会受伤,都会死,甚至是老人,孩子,孕妇。
德拉科艰难地喘息着。他无法呼吸,也不想呼吸。
就是现在。
他应该走,应该离开,应该加入反抗黑魔王的阵营。他如何能眼见着惨剧发生却无动于衷?
他蜷缩在地上,在窒息中发抖,在窒息中大口地吸进空气,仿佛渴望活着。
这是他真正渴望的东西吗?
他现在就应该离开,是吗?
可他又如何能背叛爱人?
两边他都做不到。
他不做选择了,他会让伏地魔选。
他需要这一瞬间的鲁莽和冲动,否则他就没办法下定决心了。
德拉科挥了下魔杖,一瓶魔药飞来,德拉科想也不想就打开盖子、喝了下去。
伏地魔在德拉科身上下了咒语,会察觉到他是否处于危险中。
黄昏时,咒语忽然有了反应,显示德拉科正处于险境。
伏地魔立即回家。
他几乎是转瞬间就出现在魔药室门口。魔药室的门开着,德拉科躺在地板上。
他已经认不出那是德拉科了。
德拉科像个被烧伤的人。他的所有皮肤都被腐蚀了,同时上面又有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看上去甚至不像个人。
伏地魔立即过去抱住他,连续用了好几个治疗咒。但他也慌了神,甚至忘了看德拉科手边那瓶魔药的标签。
为德拉科用了四个魔咒、减缓了他的皮肤继续被腐蚀的状态后,伏地魔才拿起德拉科手边的魔药。上面是德拉科自己贴上去的标签。
是一种腐蚀性魔药。
无药可救。
德拉科的皮肤被腐蚀,又有许多伤口,每一个都又长又深。如果他醒来,这些伤口必然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他既无法躺着,也不能坐,更不能站,伤口布满他全身,且难以医治。
他的面孔也变得无法辨认了。
原本是五官的地方都被伤口挤占,整张面孔都皮开肉绽。
伏地魔之前就听说过那种魔药,他确定这种魔药不会让他的脸也被损毁到这种地步。
德拉科是有意这样做的。
他在某日制作了这魔药,或许在那时就想到了有朝一日要把这魔药用到自己身上。他损毁了身体,还加倍地毁坏自己的容貌。
仿佛是种挑衅。
——我已经变成这种样子了,你就不会要我了吧?
我已落入这种境地,你就会放弃我了吧?
我不能主动离开你,那就让你来做选择。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