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城堡时是夜里。因为夜色的缘故,城堡在漆黑中耸立,看上去陌生又庞大。德拉科几乎不认识它。住在这里时他一直病着,只在城堡中的几个房间里走动,从未在外面打量过这地方。
走进城堡,他有种悲哀的感觉。
他想回到那个夏天。那个他沉睡着、无忧无虑的夏天。
“我还想要那样的生活。”他轻声说。
“什么?”伏地魔问。
德拉科站在窗前,晚风吹来,温柔又冰凉,他的胳膊也被吹冷。
“我一无所知的那个夏天,”他微笑着,“没有重量的夏天。”
隔着几米,伏地魔向他望着。
“我希望我有办法能让你不那么痛苦。”他的声音像在叹息。
可是,没有办法啦。
一切都在坍塌,德拉科很清楚。一整个世界,黑魔王的势力。他的失势无法阻挡,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看着汤姆,觉得冷。
他感觉他在看着爱人死去。
他不想要那样的事发生,他承受不住。
德拉科走过去,抬起伏地魔的手看着。那双手很瘦,一层薄薄的苍白的肉包裹着骨头。德拉科抬头看他,摸着他苍白的、非人的面孔,看着他血红的眼睛。
他无法忍受这一切消失,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死去、再也不能和他交谈,无法想象再见不到他。
现在的每一天,德拉科都觉得他在对爱人道别,每天都像是倒计时。他受不了。
“世上有无法承受的东西,是不是?”德拉科问。
“没有。”伏地魔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就算我死了你也能活下去。”
“我当然能!”德拉科忽然恼火,用力去拔自己左手的戒指,“你早就想好了一切,等你死了,我连痛痛快快死了都不行!”
“你还没有主动赴死的资格,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悲惨到只能死去的地步。”
“你根本不明白!”德拉科嚷着。
“我明白,”伏地魔说,“我不会让你悲惨到那种地步。”
“你是说我在物质上不会缺乏什么,是吗?”德拉科问,他笑着,语气讽刺。
“物质是你有资格为精神痛苦的基础——一定程度上。”
德拉科冷笑一声。他不认可,他觉得他痛苦得无法言说,缺乏物质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再者,他又怎么会缺乏物质?他这一辈子什么都没缺过。
你被宠坏了。他听见伏地魔说。
伏地魔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让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那样,在发脾气时依旧得到软声软气的安慰,在他发脾气时依旧哄着他,无论他是否在无理取闹。
“就算我失败,你也能在巫师社会生存下去。”
“我不要你失败,你以为我想看着你死吗?我们——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离开你要怎么活下去?”
“你就算苟延残喘也能活下去,”伏地魔说,“情况不至于那么差,我在古灵阁的一切都留给你了,你或许要在阿兹卡班呆上几年,但出来后至少还是可以重回巫师社会的。就算你不想回来也没关系,换个地方生活、去一片新大陆也很容易。”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呢?”德拉科抬头看他,红着眼睛笑道。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伏地魔低头吻他,“在这之后,你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不想再说这些。
“我还能有什么愿望。”他吸着鼻子。
“我有,”伏地魔说,“我希望未来我们不必再分开,哪怕只是一两天。”
“这可怪不得我,”德拉科说,“是你每天都出门,去做那些我不想掺和的事。”
“你不能陪我一次两次吗?”伏地魔问。
德拉科看着他,忽然想笑。汤姆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德拉科才是提出种种要求然后被满足的那个,伏地魔几乎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这样的话,几乎像在示弱。而他是世上最不可能示弱的那个人,哪怕是在恋爱的关系中。
第二天伏地魔再度出门时,德拉科陪着他去了。
他有自己的要求:他不想知道任何事,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于是伏地魔给了他几个魔咒,让旁人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德拉科陪着伏地魔去了一个他和食死徒见面的地方。他只知道地点在一个岛上,但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栋建筑具体有多大,他是直接幻影显形到建筑内部的。德拉科猜测他幻影显形来到的这片区域与其他地方并不相连,伏地魔和食死徒在另一个地方会面,那地方甚至可能是小岛的另一边,就算再一次有叛徒带着傲罗来到这里,也不会发现德拉科的容身之处。
德拉科呆在一间单独的套间里,他在里面看书打发时间。房间舒适,很宽敞,几乎像是在家一样。里面有好多书,有做魔药的坩埚和原料,还有书桌、一张床和几张沙发。
房间建在悬崖上,被嵌入其中一般。德拉科没见到任何一个食死徒,也没听到任何人的说话声,他所能听见的只有海浪。
那天他过得还算惬意。伏地魔有空时会来找他,和他说会儿话,还陪他吃了饭。午餐时德拉科胃口很好,破天荒地多吃了一点,还吃了些零食。
或许是换了环境的关系,平日在家里他顶多吃些水果,今天却吃了些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晚上伏地魔来看他时,他正慢吞吞地吃着梅子干看海。天气好,海面波光粼粼。
“我还以为你不会吃这些。”伏地魔说。
“以为我不吃你还准备?”
“以防万一。”他答道。
他在德拉科身旁坐下,德拉科靠到他身上,又拿了块梅子干吃着。
“明天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嘛。”
“我不想为你的安全分心。”
“我有戒指,你忘了?”德拉科抬起左手晃了一下,“而且你哪里就有必要担心安全了?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过去我们就有过叛徒,”伏地魔说,“他们当然伤不了你,但如果你被带走……”
德拉科拿起旁边的饮料喝了一口。他还不太习惯这种口感。
“好吧,我也觉得不大可能经常来这里陪你,我呆在家里也挺好,至少你不用为我担心。”
伏地魔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吻。德拉科多吃了几口梅子干,觉得脸颊又酸又涨。
“好酸啊,”他笑着嚷道,头埋进恋人怀里做鬼脸,“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酸……”
他感觉到伏地魔胸膛起伏的变化。
“你笑我!”德拉科嚷道,“真的——嘶——很酸——”
他捂着脸颊。伏地魔拿牛奶给他,德拉科看了一眼,没有去接。伏地魔让牛奶瓶里出现一根吸管,德拉科低头喝了。
接下来的几天德拉科还是被伏地魔带到这里。伏地魔原打算让他留在家里,但还是想让他呆在自己身边。
对德拉科来说,这和呆在家里区别不大,他见不到伏地魔之外的任何人,只不过这地方小了许多。
几天后,他们又一次回家时,德拉科提出要找个地方散散步,一个德拉科曾去过的城市。他今天忽然有兴致,想要再去看看。
伏地魔陪他一起去了。
那座城市不算大,夜里人也少。德拉科在马路中间走着,周围一辆车也没有,连行人也只见到一两个。过去这地方还繁华些,但到了战时人们都会避免出门,尤其是在夜晚。
“这里简直像在山谷中,”德拉科抬头看夜空,“连星星都能看清。”
“今天天气好。”伏地魔说。
因为太荒凉。德拉科想。少了人烟,少了城市的污染,夜空自然也看得清了。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走,过了几分钟,他们在路口见到一个步履蹒跚的女人。最初德拉科以为她病了,再仔细看才发觉她怀了孕。那女人太瘦,肚子大得异样。她神色痛苦,像是马上就要生了。
德拉科盯着她看了几秒。女人扶着墙,头上一层层冒着汗,她的衣襟早就湿透了。
德拉科挥动魔杖,不远处的医院忽然驶出一辆急救车,车上的工作人员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开车出来,但见了即将分娩的女人,他们立即将她带上车。
“你要去看看她吗?”伏地魔问。
“什么?”
“我以为你想知道她的情况。”伏地魔说。
他刚刚救了她,自然想知道她接下来是否会平安分娩。德拉科还没来得及想要不要去的问题,伏地魔就替他提前说出来了。
两人于是去了医院。德拉科用了咒语,旁人见不到他们。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女人所在的手术室,又用咒语让墙壁变得透明。
德拉科刚刚看清手术室内部就匆忙挪开目光。他其实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只觉得血肉模糊。缓了一秒,他才转回头来。伏地魔和他一起走到手术室的另一边。
手术室有种怪异的阴凉感。一切都是冷的,只有产妇是个例外,她不停地流汗,像一条热腾腾的、等着刀的鱼。
医生和护士围着她忙碌。
她流着汗,眼泪仿佛汗水的附加品,她甚至顾不得哭,就只是疼。
德拉科匆忙施了几个咒语给她,减轻她的疼痛。
医生与护士交谈,说着需要的种种器具,一面对她说话,让她用力,或停止用力。
德拉科忽然觉得难过。人怎么能孤独到这种地步?
她即将分娩,却没有家人、恋人或朋友的陪伴。而且她太瘦弱,作为孕妇来说,是更需要有人陪伴的那种……在临盆时,她怎么能独自一人?
她有个孩子,孩子却不是陪伴,只是让她受苦。
等它出生了,至少会终结一种痛苦,是吧?
德拉科想起伏地魔的母亲。他总觉得自己曾见过那画面,他想象的画面,或许曾梦到过。雪天,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女孩,在刚刚成年的年纪独自跋涉在风雪中,踉跄地晕倒在孤儿院门口,生下她无法养育的孩子。
“人不能孤独到这种地步。”他喃喃说道。眼前的女人和伏地魔母亲的形象重合。
一只手搭在德拉科的后背上轻轻摩挲,安抚着他。
他等着医生们为她接生孩子,结果听到的却是医生确认她无法自然分娩、需要手术的结果。
“他们疯了,怎么能开刀……”德拉科惊惧地望着医生,又望向伏地魔,“你知道应对这种情况的咒语吗?”
“不,”伏地魔说,“我想到的和你想到的一样,都是减缓痛苦、缝合伤口的咒语。”
德拉科忽然被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他竟如此无能,他知道上百种治疗的咒语,却对如何帮助一个母亲分娩一无所知,他自己竟然还想要怀孕……就好像怀孕与生产都能轻轻松松、水到渠成。
德拉科拿起魔杖对准女人,用了其他咒语减少她的痛苦,让她恢复些力气。
医生开始准备手术。
手术室变热了,连走廊也热了起来。德拉科甚至觉得他闻到了血腥味,他开始发抖。
一个咒语落在他身上,让他暖和起来。
他等待着,无时无刻不想逃走。但又觉得他不能走,他应该看着那痛苦发生,就好像这是他的责任。
原来,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经历过。
他从未见过胎儿出生,却不知怎么对出生这一事习以为常。就像死亡,到处都在发生,没有什么稀奇……是吗?
窗外刮着风。树叶与细沙、石子被吹得打在玻璃上,声音细碎而猛烈。房中是银白的器械,血和热。德拉科的咒语不必要地、一遍又一遍地落在女人身上,唯恐她感觉到痛苦。女人也似乎真的体会不到疼痛,她半睁着眼,像在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带着婚戒的手轻轻攥着。
许久后,医生终于取出胎儿。
德拉科长舒一口气,刚要放下心来,却见医生开始了对胎儿的抢救。
他还以为在手术后孩子就能顺利生下……
德拉科再次打量女人,这才发现她面黄肌瘦,脸颊凹陷,似乎营养不良。
他用魔杖对准胎儿,试图救他的命,可治疗咒语不起效果。
“你救不了他,我也不能,”伏地魔说,“胎儿没有发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