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两人停在了翟俭家的楼下。
翟俭微微低着头，慢慢地从后座往下挪。程浩停好车后快速地伸手一把扶住他，随后抬头看了看周围显得阴森森的房屋，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手搭在自的肩头，接着，伸出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说：“你住在哪个地方？我扶你上去。”
翟俭浑身一颤，随即猛地抬起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捕捉些什么。翟俭的目光晦暗不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程浩被他盯得有些奇怪，正忍不住要发问，他突然移开视线，慢吞吞地伸手指向众多楼中的一栋。
上楼梯是艰难的，翟俭不仅摔到了扭伤的腿，就连另一边的腿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新伤加旧伤，于是翟俭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程浩身上，程浩又要扶着翟俭，又要留心有没有碰到他的腿，只恨自己没有多吃几十斤肉力气大些好直接抱着他上去。两人努力了半天，这才终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来到了翟俭的家门前。
程浩虽然想过，翟俭长得这么瘦小，衣服看起来这么旧，家里应该不是很富裕，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穷到住这么寒酸的地方。
刚一进门，程浩便下意识地想要脱鞋，结果低头一看地面，顿时打消了脱鞋的念头。
“我回来了。”
翟俭一进门就说，他的声音挺大，夹杂着点变声期的沙哑。程浩扭头看着翟俭，发现他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微微发亮。
翟俭是一个恋家的孩子。——程浩的第一反应。
“回来啦。”女人温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程浩眨了眨眼，心想：翟俭的老妈？
程浩把翟俭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沙发上，随后他循着声源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忙着切菜，动作十分熟练，菜刀与砧板撞击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且有节奏。程浩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人转身看到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时，他才回过神，连忙礼貌地笑笑，响亮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翟菁怔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表情仍是带着惊讶：“你是……？”
程浩微微一笑：“我是翟俭的朋友，他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扭到了脚，所以我送他回来。”
翟菁听完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客厅奔了过去，程浩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心想：翟俭的老妈可真疼他，不容易啊。
程浩一边想，一边跟着翟菁来到了客厅。
翟俭正坐在一张破得连棉花都翻出来的沙发上，听到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翟菁大步朝他走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心疼：“阿俭，你的腿怎么回事？伤得多重？给妈看看！”
翟俭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扭了一下。”
程浩在一旁补充道：“右腿本来就扭了，今天又摔了一次，刚好磕到膝盖，比左腿严重好多。”
翟菁一听立刻奔去取了自家的药酒来，当着程浩的面伸手就想把翟俭的裤子扒下来涂药。
“我自己来。”翟俭极快地说，末了他看程浩一眼。
翟菁这才回过神，想起身边还多了一个人，于是看向程浩，柔声道：“谢谢你送他回来！”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程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迟疑，“刚才你好像说，你是他的……朋友？”
翟俭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震，他漆黑的眼睛紧紧地锁住程浩，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即便先前已经听到程浩这么说过，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再听一次。特别是当着他母亲的面。
就好像是在执着地证实什么似的。
程浩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好像一时嘴快又把这个词给说出来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难道刚才经历的一切，都不能表明他们两个是朋友？
程浩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是朋友啊。”他说完不由自主地看向翟俭。倒是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翟俭听到程浩的话后，心像被什么狠狠一撞。他低垂下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慢慢握紧了拳头，就像是拽住了什么东西。
……他们是朋友。
————
翟菁听完程浩的话，竟然呆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程浩，几秒钟后，她的脸上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道：“阿俭交了朋友啊！哎呀，太好了！”
程浩的五官虽然看起来稚气未脱，但却精致得很，可以看出日后长开了是何等养眼。她忍不住伸手想揉一下程浩的头发，突然想到自己的手还沾着水，于是又不好意思地收回去。她发现程浩还站着，忙热情地说：“孩子，还站着干什么呀，快坐快坐！你看我……都快忘了这回事。”
程浩被她情绪的巨大变化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忙在翟俭旁边坐下。
这一坐不得了，程浩立刻就发现了身子底下的问题，低头一看……
天啊……沙发怎么裂成这样，里头的棉花几乎露了出来，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这让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程大少爷怎么受得了啊。
翟菁没有注意到程浩的异样，在看到程浩和翟俭并排坐在一起的情形后，她的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来：“今晚就别回去那么快了，在这里吃晚饭吧！”
程浩还没回过神，翟菁早已快速地奔进厨房忙活去了。
“哎，阿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人我已经送到家了……我就先回去了！”程浩忙边说边站起来。很紧接着，厨房里传来了翟菁的温柔的声音，“阿俭好不容易有个朋友，阿姨高兴，你就留下来吃吧……多培养培养感情。”
程浩马上就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对劲——
怎么……翟俭竟然没有朋友吗？
从小到大口才甚好的程浩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话语来反驳，只结巴道：“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了？阿姨已经把你的饭给煮了……你就在这里吃吧！”翟菁的声音听起来不容拒绝。
程浩张了张嘴，随即又闭上了。
照翟俭这个性格，要有朋友的确有些难度。
算了。
人家都已经把饭给煮了，而且看起来那么高兴……总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吧。
程浩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了程浩和翟俭两个人。
程浩扭头看向翟俭，竟发现后者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从两人的头顶散落，翟俭的脸似乎映了光，程浩看见他的原本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像有什么闪烁的东西在轻轻摇晃。
“朋友？”翟俭低声开口，用的却是不确定的调调。
程浩被他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弄得一愣，随即想到些什么，心一软，慢吞吞地开口：“呃……难道不是么？”
翟俭垂下眼帘，低头看着自己的扭伤的腿部，半个小时前程浩还认真地揉过它。
程浩没有听到回复，心里微微堵了一下。
客厅里静得出奇，程浩看看翟俭，后者正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程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开始观察起客厅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耳边响起翟俭低哑的声音——
“……第一次。”
诶？程浩意外地扭头，竟对上了翟俭那认真注视着他的墨色瞳仁，此刻，那双好看的瞳仁里正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就好像在表现着主人的心情一样，随着橘黄色的灯光轻轻摇曳着。
“第一次……有人说要和我做朋友。”翟俭小声说。
程浩怔住了，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翟俭。
刚才，不知不觉地，翟俭竟把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口，在对上程浩那意外的眼神时，翟俭突然有些羞赧，不自觉地微微抿起了嘴唇，整个人都局促起来，竟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
也许是因为翟俭的目光过于专注和认真，程浩被看得渐渐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不自觉地轻轻开口道：“你以后，会有更多更多的朋友。”
闻言，翟俭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微微低下头去，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了下来，嘴里低声道：“是吗？”
“是的。”程浩肯定地说。
没想到的是，话语刚落，程浩竟依稀看到翟俭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似乎是笑了。
————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变得融洽了起来。
程浩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扬起脑袋又开始打量起翟俭的家来。
然而，这一看之下，他的目光在墙上硬生生顿住了，心里被狠狠吓了一跳。
好有个性的墙缝，好有个性的蜘蛛网啊。
墙缝竟然这么大——老子连五根手指都能塞进去了。
整个天花板都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包围，期间夹杂着几个黑色的……仔细一看，程浩深深地惊悚到了——那些是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巴掌那么大的黑毛蜘蛛！
“黑毛蜘蛛啊。”程浩喃喃。
翟俭闻言轻声应道：“嗯，抓蚊子的。”
程浩：“……”拜托不要表现得那么自然好不好！那是黑毛蜘蛛啊，有毒的啊，会死人的啊！
程浩的脸色有点惨白，因为他曾经被楚亦逼着看了一片叫《杀出虫围》的有关变异蜘蛛的外国电影，那时他大概也就五六岁，小孩子看恐怖片是最容易受刺激的，程浩看完《杀出虫围》后，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是做噩梦——满世界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狰狞的变异蜘蛛……那段时间他每时每刻都警惕着四周的事物，凡是看到类似蜘蛛的东西都会吓得六神无主。随着时间的流逝，程浩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现在他对小点的蜘蛛是没什么恐惧的，但是如果像巴掌那么大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呵呵……挺大。”程浩干笑，有点坐不住了。
翟俭看出了程浩眼里的害怕，他看着程浩那明明胆怯却又强装淡定的模样，突然觉得十分可爱，他下意识地慢慢朝程浩凑了过去。
眼前慢慢落下一片阴影，程浩微微愣了愣，他看到翟俭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住了，接着，翟俭那深色的眼里浮现出了令人安心的神色，他听到翟俭轻声说：“别怕。”
程浩彻底怔住了。先前翟俭给他留下的冷漠的印象已然改变，卸下伪装的翟俭令他感到十分意外。那一刻，一股暖流顺着心间慢慢涌上，他突然感到十分地窝心。
翟俭……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