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搭腔，唐郁也面色沉凝。
是过去还是未来并不重要，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尚未发生。
天衍棋盘短暂开启的试炼场已经关闭，就算再次开启也无法进入到他们现在的场所。
他用通讯玉佩给御无让传了个消息，抬头打量两人的处境。
云盈那边压抑的牢笼自不用说，显然是被分配到一个极其劣势的角色上。
纪顾阳却恰恰相反，那位大公子开局极其好运，正坐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周围是和他一样衣着干净的小孩，朗朗读书声传来，看着颇为日常。
这全然相反的场景，看得场外人触目惊心，纪顾阳有些摸不清这次的试炼场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小男孩听了云盈的一连番问话，神色一肃，周围其他人的视线投过来，他连忙捂住她嘴巴。
“不要叫得太大声，会把那些人吸引过来的！”
眼见着人逐渐冷静下来，他这才无奈：“被吓傻了吗？”
“有人做了药人，有人喂了宠物，还有人有人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你逃跑只是断了脚筋，已经是看你很有用的份上了。”
“若是你再叫把他们吸引来，受伤都是小事，万一上头一个不耐烦，你就要提前与人世间告别了。”
云盈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的忘了？”小男孩面色难掩惊异，他小声嘟囔，“原来是吓傻了，还以为你是吓破胆了呢。”
云盈：“……”
所以有区别吗？
小男孩整日无聊得被圈养在这里，‘乙字狱’的有一个算一个，钝刀子磨肉般的生活已经让他们麻木了，许久没有见到像云盈这样有活力的——尤其是刚刚才被抓回来——这才和云盈多说了几句。
他小声：“这里是地狱哦，二号‘乙字狱’，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抓过来的。”
“他们有什么目的？”
“目的？”
小男孩神色莫名，云盈跟随他的视线环绕一圈。
“有人需要我的血肉。
有人渴望我的灵根。
有人喜欢我的皮。
有人想要我哭……”
诡异的哼唱声穿进女孩的耳朵，令人头皮发麻，末了那小男孩诡异一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灵光一闪，便这么做了。”
云盈匪夷所思：“仙门百家……没人管吗？”
小男孩眨眨眼，包容似的揉揉她发旋：“失忆后更天真了呢。”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有的不想管，有的管不了。”
云盈看着周围的小孩儿，有的瞎了眼，有的断了腿，还有的浑身虚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虽然看着比远处牢笼里的孩子好了很多，但生活依旧艰难。
“你们不害怕吗？没人想跑吗？”
“看久了就还好，他们轻易不敢折磨乙字狱的人的，比如我的灵根，他的皮，她的识海，那边的小男孩时不时也要剜去一点血肉——咱们都是在上面挂了名的。只要老老实实的，至少能轻松得活一会儿。”
“至于不老实的，结局好一点的就像你这样，其他的多半下场凄惨。”
云盈沉默，好半晌没说话，除了时不时传来的远方的痛呼，乙字狱的孩子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某个地方。
这个年纪的孩子……
她这个年纪大的时候，还在父母族亲的庇护下安稳长大，其他同龄人也在顽强成长，偶尔跟着族人出趟远门，也随之见识到更广阔的一片天。
当时只以为路上乞讨的孩童就是世间最不美满之事，只以为修士作乱便是世间极恶……
今日所见所闻，方觉从前浅薄。
“你叫什么名字？”云盈问。
等出去了，如果有机会，如果还来得及，她一定会去救你、救你们的。
如果此事还未发生，她也会竭尽自己所能，不会让这样的未来重现。
小男孩见她不说话了，耸耸肩就去拿指尖划拉地面，抿了抿唇，心不在蔫地想着云盈先前那番“叛逆”的话。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云盈重复问了一遍，才道。
“018。”
云盈一噎，原先的伤春悲秋消散一空：“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
“哦，谁还记得这个。”小男孩耐着性子认真思考了一番，“约莫是姓段吧。”
云盈心里一个咯噔，有种莫名的预感：“你来这里多久了？”
“五年？六年？或者八七年，谁知道呢。”018看了她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不太想看到那样复杂的目光，他从小也没读过书，描述不出来里面都是些什么情绪。
“你这是什么眼神，明明你也跟我差不多嘛！”018瞪她一眼，伸手点在她后颈，一个橙色标签印在那里。
“009。”
想到云盈正处于“失忆”的状态，他特意给她解释一遍。
在狱里所有人都有序号，这就是他们的名字，按照他们来到这里的顺序进行分配，序号越小来的时间越久。
此外再按照个人价值进行分级，从高到底分别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他们乙字狱为橙色标签，排第二。
云盈反向看过去，果然在他后颈处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橙色标签。
她私心不想用数字叫他：“以后我就叫你小段吧！”
孰料018摇摇头：“还真是忘的一干二净啊。”
“这里有一个特殊的序号，有一个特殊的人。他从万人中脱颖而出，是独一无二的药人，也是这里最有价值的宝物。”
“他就是甲字狱中唯一的人，唯一一个红色标签001，也是这个牢笼中唯一一个拥有部分自由的人。”
“他也姓段，上面的人很喜欢他，不叫他001，就叫他小段。”
不仅被当作货物排号，甚至取个名字也撞号了吗？
云盈见他沉默，有心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你姓段，他也姓段，多巧啊，说不定往前数几辈，你们还是一家呢！”
“不巧，就是一家。”018平淡的口吻讲了个冷笑话，“他是我哥哥。”
“哈，哈，哈……”云盈尬笑，“你真幽默。”
018淡定重复：“虽然已经忘了他的模样，他是确实我哥哥，亲的。”
小男孩眨眨眼：“所以，虽然见不到他，但我在这里的地位，也勉强算是有点特殊哦。”
云盈：“……”
畜牲啊，兄弟俩一起抓，遭罪遭全家！多年过去兄弟俩都见不了一面……究竟是哪个修仙界蛀虫干的好事？！
“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云盈认真道。
修仙界不知情，她就想办法捅出去；仙门百家不救，她来救！
既然来这里一趟，就算只是虚拟的试炼，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就像十余年前义无反顾救下纪顾阳一样。
就当她有英雄情节好了，无人救我我自救！无人拯救苍生，她便自己渡世人！
某个虚无空间，她和纪顾阳的本体安然躺在虚空中。
似乎是遥相呼应，云盈下定决心的同时，一道微弱的光亮从她胸口浮现，无人察觉。
【叮咚，检测到关键信息，解锁试炼场“无间狱”通关任务。
任务支线选项如下，请于一日内作出选择。
1.无间狱-逍遥客：三日内以个人身份出逃神秘之地，任务难度2星～4星。
2.无间狱-明月乡：三日内取得所以等级标签者的信任，带领众人逃离敌人掌控，任务难度5星（封顶）～∞星。
3.无间狱-降灾（身份有别，不可选中，无法查阅具体信息）
4.无间狱-乐园（身份有别，不可选中，无法查阅具体信息）】
一道毫无感情的飘渺声音从云盈耳边响起，面前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块透明面板，上面写着一连串的信息。
她一惊，瞬间意识到这是天衍棋盘在发布任务。
只是后面两个任务的具体信息竟然是不可查阅状态。
什么叫身份有别？
天衍棋盘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难道这次投影的试炼场，是阵营模式？
那么纪顾阳……
*
另一边的学堂里，云盈念着的人正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舒适耀眼的光线笼罩住整个屋子，这会儿他们才预习完古诗词下课，上头的老师走得飞快。
前脚他踏出门去，后脚学堂弟子就好像解开了封印一般，开始叽叽喳喳地喧闹起来。
纪顾阳冷眼看着，好半天没有动作，刚还好好学生一样的“同窗”现在一个个跟个返祖的猴子似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得认识到现在的情况。
有人一脚踹开椅子来来回回转圈圈，手上扇着风：“好热好热……”
他一边嘟囔一边到处晃悠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许是因为动作太激烈了，他的嘴角和头皮逐渐撕裂开，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剧烈收缩……
有女孩跳起来狠狠拍上他的脑袋：“喂，别动了！瞧你现在的样子，丑死我了！”
那女孩一跳，整个后背也撕裂开，一双水晶般的暗紫色翅膀拍在旁边人的脸上。
霎时浓郁魔气席卷而来，一瞬间天色暗沉，仿佛空气中都笼罩着一层浓郁阴霾。
“女孩”气急败坏：“呀，我的‘衣服’！！我前几日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个合心意的脸！！”
那来回说着热的人嘻嘻一笑：“你还说我，你的皮也崩了。”
旁边被无辜扇了一翅膀的人大喊：“吵什么吵，去下面再挑几个不就好了？赤魔星你打到我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断灌输进纪顾阳耳朵，他忍着脾气。
妈的。
偏偏还有个看不懂脸色的凑了过来，人皮下不知道装着什么模样的爪子狠狠拍上他的肩膀。
“青棠，怎么傻愣愣坐在这里，不累得慌吗？”
“好吵，不想动。”
“你今天怎么了？”那人兴奋的语调一转，神色狐疑，鼻尖耸了耸，这才道，“这可不像你，要不是确认了你的气息，还以为你被调包了呢！”
纪顾阳心里翻了个白眼：“今天没精神。”
“下课后我们去抓几个点心玩玩怎么样？小不点还没长大，现在最好吃了！”
“不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下次再说，你先找别人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待人一走，也没别人再在他面前晃悠了，纪顾阳光明正大打量一圈。
他大爷的，一屋子披着人皮的纯种猴子……啊不是，纯种魔族。
这群崽种，穿人皮学人族历史礼仪伪装成人族想干嘛？
【叮咚，检测到关键信息，解锁试炼场“无间狱”通关任务。
任务支线选项如下，请于一日内作出选择。
1.无间狱-逍遥客（身份有别，不可选中，无法查阅具体信息）
2.无间狱-明月乡（身份有别，不可选中，无法查阅具体信息）
3.无间狱-降灾：身为潜入修仙界的纯种魔族之一，请完成自己的使命，离开**（经检验此为无关信息，试炼全程不显示）给予的庇佑场所。
三日内，恶名至少名扬一城。
任务难度2星～∞星。
4.无间狱-乐园：地下城是人族地狱，却是恶魔的乐园。
请积极参与地下城巡逻，为自己的阵营赴汤蹈火、出谋划策，三日内，阵营贡献值达到100。
任务难度2星～4星。】
傻杯。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任务面板，佯装学习案上翻开的课本。
而刚刚课堂上他们预习的，看着像是古历史的一首诗，诗名《泊船瓜洲》。
纪顾阳视线顿住，目光停滞于书上一句诗，他眨了眨眼，心脏莫名剧烈跃动起来，脑海空白一片。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原来出自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