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血溅五步,人头骨碌碌地滚下高台,无头的躯干也随即倒地。
雍裕吓得忙捂了双眼,太后则是目不斜视,“罪臣已然伏诛,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啊?”雍裕吓得说话都打哆嗦,试探着问:“那,好生收敛入葬?”
太后点了点头,“陛下仁爱,泽被众生。”曲迷在太后的示意下朗声道:“传陛下圣旨,收捡罪臣尸骨,依礼厚葬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法场民众也齐齐山呼万岁,好个万众归心的模样,中原人都缺骨性,吉达嗤笑一声率先离场。
“母,母后……”雍裕拉着曲倩的袖子,请求能不能也离开。
曲倩点了点头,吩咐侍从道:“你们送陛下下楼,交给润王。”她看到左台首位上的专廉听了通传人的耳语,示意唐、安、董等人先行,自己则等众人都离场后才离席。曲倩打手势叫曲迷过来,“去看看丞相做什么去了。”
曲迷领命去了,当天傍晚才回宫复命,他站在屏风外道:“回太后,臣看见丞相到了紫云楼。大约一个时辰后,楼上下来几名女子,她们上了马车,转到了千秋大道西二十二巷。”
曲倩坐在内殿接着问:“然后呢?”
曲迷犹豫片刻,还是用了保守的措辞,“应该是进了宫里。”
“是皇后吧?”曲倩倒好像一早料到了,“以后你管惊羽卫,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凡事都少讲应该。”
“诺,太后批评得是。”
太后,人人都叫她太后,她几乎分不清跟她对话的人是谁了。今天这个,是她曲倩几乎没有谋面过的幼弟,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关系。曲倩道:“回去吧,没你事了。”
南宫逸香的情况她多少知道,原以为这个丫头是替自己争一口气,没想到这胃口大到要拉拢丞相染指前朝政事。只是后宫高低的话,曲倩能容人;但这妮子若惦记更多的,她就得打压了。
四月初六鉴陵竣工,封土前,掌事寺人林择善跃入穴坑,头触地而亡。
四月十六,南宫皇后被断出了喜脉,中宫得嫡子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太后尽管不太理解自己这个痴傻的儿子怎么又整出一个儿子的,但既然整出来了,那就很可能是个太子。
“皇后头次生养,经验不足,为保龙胎康健,哀家给你举荐个姑姑。”曲倩难得露笑纹跟人说话,“这位是薛赞德,德景贵妃的三妹,从前服侍过瑰容皇后的。”
薛撷萱上前见礼,“奴婢薛撷萱叩拜皇后娘娘。”
南宫皇后赶紧起身亲自搀扶她,“赞德快快免礼,其实儿臣早就想向赞德求教了,只是怕唐突了前辈。今日既然是母后引荐,儿臣斗胆请求赞德能常伴儿臣,若是儿臣言谈举止何处不妥的,还望赞德不吝赐教。”
呦,油滑呀,难怪曲倩得请她出山盯着这妮子呢。薛撷萱又福了一福,“娘娘严重,多赖太后、皇后不弃。”
曲倩接过话头,“皇后如今应当静养,以后照料皇帝的事情也就不劳皇后费心了,不妨……”
“母后真是跟儿臣想到一块去了,儿臣有娠不便服侍陛下,陛下又正值盛年。儿臣想,该请太后为陛下做主,广纳御妻。”南宫皇后从侍女手中接过笺表,递到曲倩面前,“不瞒母后,儿臣已经选出来二十名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子,出身门第和生辰八字皆已详陈,请母后过目。”
真是有两下子,一招接一招地把皇帝从太后身边拉开。太后大概看了一眼,治粟内史安铸之妹、典客董恪之女、荆楚布政使厉锋之女,都是专廉旗下的官宦。“皇后有心了,后续哀家着内府和礼部裁夺就好。”
南宫皇后笑盈盈地颔首,“母后过誉。”
笑里藏着刀,这对孤儿寡母临坐的,是一个四面楚歌的朝堂。
四月二十二日,新帝扶着章帝棺椁入陵,喧嚣万分的太安时代于数丈封土下归于沉寂。
鉴陵献殿中立着两个排位,中间是“北梁高祖章皇帝辛氏和绰”,左垂手是“北梁景密亲王辛公与宁”,案桌前跪着辛氏兄弟几个。
与桓本就跟章帝关系僵硬,如今以军务在身为由,堂而皇之地推了守灵。与定年幼,与慕犯了天条被与荣圈在自己府里;其他几位只因与荣坚持要守,只好陪着。与顺散漫惯了,接连几天在这阴冷的献殿里守着早就一肚子怨言了,是而揉着肩膀抱怨:“活着的时候也不怎么跟她来往,人死了倒得我们在这守着。隆虑都没来。”
隆虑正在自我怀疑的泥沼中挣扎。“长姐没有子嗣,只好是我等多尽些心意。”与荣道,即便这长姐待他并不友爱,但她惨死身首异处,还是有几分悲凉。
“她生前不是个好人,死后也不能是个好鬼。这里阴森森的,七弟,你怕不怕?”与顺知道自己提出抗议,老五肯定不能答应,但要是拉动了皇帝可就不一样了。雍裕环顾四周,但见徐徐飘动的旌幡和微微摇曳的烛火,连忙点了点头。
与荣无奈之下叹道:“好吧,那就回去。”
与顺一下子蹿了起来,三两步跑了出去。
与荣又上前焚了三炷香,对着排位拜了拜。
“她害你害得最惨,你倒是真的尊敬她。”与旭感慨道。
“她做人的确卑劣不堪,但做皇帝却不差。”与荣道,“太祖皇帝神武有余权术不足,打下了天下却对诸子争储无能为力。太宗皇帝陷于制衡溺于情爱,夺了皇位却因疑窦打压臣下,朝廷内耗,无力抵御强敌。如此看来,也只有先帝高宗,科举录士奖掖后进,富国强兵战无不胜。若她能不受蒙蔽,克制私欲,当真是我朝第一人。”出言有文曰章,文教远耀曰章,此等美谥自然也是与荣为她争取来的。
与旭认同地点了点头,截止到太安九年征讨吐蕃之前,北梁的国力确实是能令四邻振惶,确实是煌久的本事。
正当他二人慨叹之际,却有一声轻笑,“五哥对先帝如此高誉,莫非是不给我表现的机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