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维笑着说：“我一个人在全世界。”
秦子尧愣了愣，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不确定地问：“您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程维维轻声说，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难过的还是困的。
“我小时候跟奶奶过，奶奶去世之后就没有家人了。”顿了顿，程维维又说，“严格来说还有一个，但是十几年不联系了。”
“为什么？”
“一开始是形势所迫，后来是觉得没有联系的必要，各有各的生活，不想过多打扰。”
秦子尧忍不住想自己的未来，如果不去美国，她在国内的生活应该会跟程维维一样吧，甚至还不如程维维。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仿佛溺水一般，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更加睡不着了。
静静躺了许久，就在她以为程维维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程维维轻声问：“在想什么？”
秦子尧愣了愣，说：“您还没睡着啊？”
“嗯，白天睡多了。你在想什么，一直叹气？”
秦子尧老实说：“人生。”
本以为自己这个回答很傻，但程维维的反应竟是轻声一笑，然后低声说：“这是一个我想了几十年还是没想透的问题，你要不先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以后再想？”
秦子尧也笑：“别的事情？”
程维维说：“学习？高考？再不济，体会一下怎么爱人。”
秦子尧没想到程维维会说这个，有些发愣，也有点觉得脸热。
“爱人？”
“嗯，爱人包括爱自己，爱家人，爱恋人。”程维维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秦子尧，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秦子尧想到了林弈钧，脸刷地一下红了，说：“没有。”
她庆幸此时病房里没开灯。
“没有？不应该啊。”
秦子尧沉默了一会儿，非常直肠子地问：“程老师，你是想诈我吗？”学校一直强调不能早恋，程维维该不会是趁机诈她信息然后对症处理吧？
“诈你什么，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男孩子很正常。”程维维笑道，“老师也是从学生过来的，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当时还为了跟他考一个大学，拼了命学习追赶他，从年级倒数赶到年级前十呢，厉害吧。”
秦子尧咋舌：“花了多长时间？”
“一年。”
“那您跟他考上一个学校了吗？”
“考上了。”
“后来呢？”
“在一起了，但是又遇到了一些不可抗力分开了。”
秦子尧沉默了很久，需要程维维这样的女人奋力才能追赶上的男人，得有多优秀？
程维维又说：“所以，我不反对学生早恋，因为对于一个处于迷茫或者困惑的人来说，爱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勇气和力量。前提是，爱一个对的人，或者说，一个会让她变得更优秀的人。”
秦子尧在心里默默盘算林弈钧比她优秀的地方。情商高算吧，数学物理好算吧，运动细胞发达也算吧。但是这些天赋型能力她想学也学不来啊。
况且比她优秀的人海了去了，总不能个个都爱吧？
这一晚秦子尧一直睡得不踏实，大部分时间是醒着的，醒着的时间里，程维维帮她掖过四五次被子。
很……温暖，温暖得从来没体会过有妈妈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秦子尧，不争气地湿了眼睛。她不要脸地想，如果她装睡抱住程维维，对方应该不会发现吧？
这么想着，程维维忽然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然后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松松地搂着她。
秦子尧怔愣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一个人在全世界的程维维，比她更渴望一个家。
次日程维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秦子尧趁着她清醒的时间回了一趟家，发现林弈钧父子俩也在。林嘉禾跟外公在书房谈事情，林弈钧在厨房帮外婆打下手，身上还系着她帮外婆做家务时用的小熊围裙。
家里真是难得的热闹。
秦子尧先是回房间换了套衣服，然后倚在门框上看着外婆和林弈钧忙活。林弈钧正在择豆角，垂着头，抿着唇，少了一分吊儿郎当，眉宇间多了几分随和，大概是因为有长辈在。
秦子尧平时见到的林弈钧都是又拽又酷的，这会儿忍不住抓住机会打趣他：“温婉居家，贤良淑德啊林同学。”
林弈钧凉凉地扫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外婆嗔她一句：“嘴贫，去洗个手，把餐桌收拾一下，准备吃午饭了。”
秦子尧笑着领命去收拾餐桌了，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是多准备两副碗筷。看着桌上摆好的五副碗筷，秦子尧不知道心里哪根弦被触动了，忽然有些想哭。
这才是正常家庭应该有的样子吧？不是孤零零的一副碗筷，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三副。
脑海里又程维维那句“体会一下怎么爱人”，脸不受控制地迅速红了。正发呆时，头发忽然被人揪了一下，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想什么呢，脸怎么那么红？”
林弈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身上的围裙还系着，此时正垂眸淡淡看着她。
秦子尧吸了吸鼻子，看了眼他身上的围裙，抿着唇笑道：“在想，你要是我妈就好了。”
林弈钧扬手作势要打她，秦子尧往房间跑，林弈钧却没跟进来。她趴在房间门口往外看去，见林弈钧已经走到客厅中央，电视旁边的白墙上挂满了奖状和相框，是年前外公闲来无事布置的。
他端详了一会儿，学习奖，舞蹈奖，美术奖，书法奖，作文奖……甚至还有个二胡奖，他扭头对秦子尧说：“多才多艺啊秦子尧。”
秦子尧随口说：“小时候家里没人带，就只能跟着邻居家的小孩在各种兴趣班混日子了。”说完意识到失言，连忙看了眼厨房，确认外婆没听到才稍稍放下心来。
林弈钧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墙上的奖状一直看，秦子尧也不知道那几张奖状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他盯好几分钟。忽然他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说：“这张我家也有。”
嗯？
秦子尧好奇地踱步过去看是哪张，却被林弈钧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头。她瞪着眼睛看他，林弈钧却笑得很鸡贼：“躲啊，继续躲。”
“……幼稚。”
林弈钧定定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就在秦子尧以为他要毒舌反驳一番的时候，林弈钧却薄唇一掀，淡淡地说：“反弹。”
一副很不要脸的样子。
秦子尧翻着白眼走开了。
午饭时林嘉禾说：“听说子尧在医院照顾老师啊？”
秦子尧拢了拢头发，说是啊。外婆问起程老师的情况，秦子尧如实说了，外婆感慨道：“她一个人在安禄也不容易，请护工哪有亲人朋友在身边细心周到。”
秦子尧说是啊是啊，想起什么，又说道：“昨晚程老师说她高中的时候花了一年时间从年级倒数赶到年级前十，超厉害。等她恢复好点后我要找她取取经，问问她是怎么提升上去的，拯救一下我可怜的数学和物理。”
林嘉禾问：“你们程老师是哪里人？”
秦子尧愣了愣，说：“应该是安禄人吧？我没有具体问过，但是上次我和她去一家老店吃馄饨，她有说过那家店她从小吃到大的。那家店的馄饨真的特别好吃。”
“哪里的店？”
“在民政局正对面，十字路口往市一中方向的第一家店，叫‘老上海千里香馄饨’，开了好几十年了，招牌都掉了，变成‘老上每千里香馄饨’了。”
林嘉禾又问：“你们老师叫什么？”
“程维维。”秦子尧说道，忽然想起林嘉禾认识刘主任和校长，说不定也认识程维维，于是问，“林叔叔认识吗？”
林嘉禾摇头：“没听说过。”
林弈钧吃完饭没待多久就走了，说是约了姜楚然和校队其他男生打球。走的时候还特意跟她提了一下：“张喆也在。”
他嘴角带笑，眼神带着打量和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不怀好意。
这是……在炫耀？
秦子尧没搞明白张喆也在对他来说有什么值得特意强调的，于是问：“你中意他？”
林弈钧的嘴角瞬间垮下来，凉凉地看着她，然后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走了。”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秦子尧捂着脑门看着他出门，心想，她跟林弈钧什么时候是熟到可以“动手动脚”的关系了？
林嘉禾跟外公继续窝在书房里聊天，他似乎感冒了，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秦子尧进去拿书的时候听到外公说：“你还是抽时间去趟医院看看吧，不要小病拖成大病。”
秦子尧想起最近很多人感染了流行性感冒，她前两天刚给家里备了网上医生推荐的常用药，便到客厅的医药箱里翻了出来，拿给林嘉禾。
“林叔叔，最近很多人感冒都用这个，您可以试试有没有效，都是非处方药。”
林嘉禾有些意外，伸手接过来，笑着说了谢谢。秦子尧走出去时，听到林嘉禾对外公说：“还是有个女儿好，贴心，不像弈钧那臭小子，整天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