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天寒,临近年末,地面上结了层厚厚的冰,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陶家宅邸坐落于东阳街偏南,陶绾牵马走到门前,抬眼只看到朱红宅门上贴了两条封条,封条醒目,时日久了,已然泛黄。
她松开牵马的那只手,冷风吹来,吹得白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她捉裙踏上台阶,两个守卫持枪挡在她的身前,“干什么的!”
“失礼了。”她福身道:“小女父母过世,如今正是无家可归。想着娘亲生前说过,舅父在灵州陶都督手底下当差,所以过来投奔。可这半晌过去了,也没找到陶府。
按理说是这里啊,可……这大户人家不都是应该挂着牌匾吗?”
她说着从身上摸出来两枚碎银塞在其中一人手中,讨好地笑了笑。
那粗红的手指捻了捻手中的碎银道:“大抵你们乡下消息不通,这个陶府早在七年前就死绝了,你那舅父估计也死透了。”
少女眼眶通红,“这……这可怎么办,我大老远来的,日后可怎么过活?”
官差一把将她推开,“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就赶紧走,别碍眼。”
脚下一滑,她竟然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头磕在地上,领得一旁的白马也是一阵嚎叫。
她伸手拍了拍它安抚,又抬头看着台阶上的两人,讪笑道:“叨扰两位爷了,小女原盼着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可……这陶家怎还贴着封条,陶家有人犯事了?”
“可不?七年前陶正锡一死,就被人检举。”
少女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道:“那我还是走吧,可别牵连到我了。那碎银就当我请两位喝茶了,你们就当没看见我。”
说着,她恨不得快速离开,却又因地滑,小心翼翼地牵马离开。
寒冬凛凛,风刮在少女面庞上,让人面庞火辣辣的疼。
这些日子为了赶路,她中间没有停歇,不知道换了多少匹马,原本白嫩的面庞也变得粗糙通红,手上也被冻的有些干裂。
忽然,白马停了下来。
陶绾撇头,只见到它小声叫了两声。
“你饿了吗?”少女伸手抚摸它的头顶,“我也饿了,我还想回家。”
她眼睛通红,此时四下无人,她想哭,也不想哭。
这些年她从没回过灵州,从来不知道爹蒙受了这样不白之冤。
傅守仁为了防止爹手上的证据流出,给他们家扣了不知名的罪名。
原本……原本这些年来,她不应该这样快活。
从前在云城,起初姚家总是对她疏离,长辈们倒也还好,与她做些面子功夫。
同辈的姑娘和公子倒不同,总说因为她,姚珩才被贬回云城。
那时她想问个清楚,可他们却也不愿多说。时日久了,与他们熟稔后,他们也只说那时年少不知事。
身旁的马儿一直嚎个不停,她叹了口气,“好好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马倒是真有灵性,听到她这么说,还真是安静了下来。
陶绾哼笑一声,“让你跟着我,还真是委屈你了。”
就近找了一家客栈,陶绾特意要求小二将她的马带到后院喂饱。
至于她吃不吃得饱,倒不太重要了。
……
冬寒生夜,殷红的梅花上落下丝丝白雪。
爬墙进了院子后,陶绾顺着从前的记忆摸进了书房。
点开火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团乱糟糟的景象,从前父亲书房中所放着的那些书卷也是被撒在地上。
独自翻找一番,却也并未找到什么东西。
按理说,傅守仁的人定是来过了,父亲若是真放在这里,那傅守仁也就不会想方设法地让她过来了。
她转身拿着火折子在窗户上轻轻一晃,眼前人影迅速闪过。
推开房门,一阵寒风吹来,院中杂草耸动。
她将发间簪子拔下来,朝着草丛中狠狠甩去。
随着一阵簪子刺破喉咙的声音传出,几个身披铁甲的人手持长枪冲她而来。
少女后退到台阶上,长枪扑了个空一齐戳到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陶绾右脚在地上一踮,跃至其中一人头上,趁机伸手将其左右两侧的人提起来,“咔嚓——”,随着两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这二人的脖颈瞬时断了。
那人抬眼见到自己脑袋上站了个人,伸手就要将她拉下来。
陶绾也不消他费神,自己跳在他背后,抬腿就将他们几人踹倒在地上。
从袖口中拿出来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就将几人绑在了柱子上,又顺手点了他们几人的哑穴。
最前方的一人死死瞪着她,像是在警告她给他们解开。
陶绾蹲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说道:“再乱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说着,她在这人腿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转身去草丛中从倒在地上那人的脖颈处拔下她带来的那只簪子。
转身就往后院中去了。
如今没人盯着她,她行事的时候果然是轻快了不少。
刚一踏进后院,面庞上被白雪拍打了一下。
父亲身首异处的情景又映入眼帘。
或许是因着这天太冷了,陶绾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颤抖着扶住了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越是靠近这里,她就越是害怕。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脚下都是府中人的尸首,那些与她朝夕相处之人,她最后也不能认出来他们的模样。
手中的发簪刺破了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脚步一顿,听声音,看来是有不少人。
脚轻轻在地上一踮,陶绾就已经到了屋顶上。
黑夜中,她看到为首的男人身穿墨绿长袍在院子里,手下人凑在他跟前禀报道:“大人,没看到人。”
男人撇过头看向身后被押着的人说道:“人呢?”
身旁侍从手中巡夜灯光打在他的侧面上,男人侧面上的疤痕映入眼帘,陶绾趴在屋子上捂着嘴巴。
那道疤显得触目狰狞,即便一晃眼过了这些年,也没有变淡一些。
每年除夕夜,灵州城中各处都会有人放出来烟花。
少时她尤其爱出门观看。
可除夕夜也最易生出事端,五岁那年的除夕夜她出门去看烟火,不曾想有人借着放烟花掳走了她,试图威胁父亲。
当时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点燃了烟火。幸好林翰冲上去救了她,但他也因此,脸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疤痕。
“这……小的真不敢欺瞒大人,真有人潜入都督府。”
林翰冷哼,“潜入都督府中的不就是你们几个,给我把他们带走,我要好好审问他们。”
看到他们离开,陶绾才从房顶上跳下来。
她摸了摸下巴,转身就走进父母的房间。
房间已经多年无人洒扫,四周落满了灰尘。
她进了内室,梳妆台前还放着一对玉梳,那是她儿时攒了好久的银子,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
梳子上落满了灰尘,她却还是将玉梳拿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
莹白的手瞬时有些脏污。
忽然,房中燃起一阵灯光。
从铜镜中,她看到身后的男人手持长剑抵在她身后,他那道疤痕映刺痛了她双眼。
“你是谁,深更半夜潜进府里有什么企图。”
陶绾转过身,泪珠子连成线一般往下掉,她看着眼前男人,委屈涌上心头,“林叔父,我是阿绾,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泪水铺满了少女的面庞,林翰看着那张与陶夫人七分相似的面庞,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将剑收起来,走到她身前,不敢置信地唤她:“阿绾?”
小姑娘重重地朝他点头。林翰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回来了?”
陶绾点头,“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查明我家当年灭门的真相的。”
“这里不宜久留,你跟我来。”林翰灭了灯,带她离开了陶府。
……
林府
陶绾被林翰带进府中,便吩咐管家收拾出来一间客房,而后带着她往自己书房去了。
一如从前她过来时的模样,林翰书房中只放着一堆兵书,旁的却再也没有。他不像旁人,书房中从来不放些金玉器具来装饰,一眼看去,只觉简洁。
“您还是和从前一样。”她坐下来,接过林翰递过来的茶水,“这些年,您还是一个人?”
林翰无奈的笑了笑,“凑合过着呗,还和从前一样,家里有个管事的就行,旁的也用不着。”
陶绾呷了口茶,林翰在她还未出生时很早就跟着父亲了。
他陪着父亲出生入死,父亲也把他当做自家兄弟,知他没有父母亲人,每逢过节便邀了他过府。
少时父亲待她严格,每次犯错都是林翰来劝。
是故每次陶绾做了错事后,除了哀求母亲和姐姐救助就是来找林翰。
“都是我不好,若非儿时贪玩,也不至于让您……”
林翰因着面上这道疤,错失了多少姻缘。纵然有母亲极力为他操持婚事,可他也因脸上的疤,不愿再去相看姑娘。
“胡说,我心本就不在此,跟你无关。对了,你说你来查你爹娘的事情,可查到了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