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有些乱糟糟的家,年龄相差不算太大的三个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而此刻唯二的成年女士正聚在主卧商讨以后要怎么生活。
"她们的妈妈很可能…嗯你懂的,如果真是那样你们三个怎么办?英法对德宣战了珊莎她没法回到英国,或者你们可以回瑞士但那就必须从德国走,你们还有多少钱,现在银行基本报废了。"
"我会去找工作,她们两个也会帮着干活。如果她们的妈妈不幸去世的话,等情况安稳一些我们就想办法回到瑞士,珊莎有瑞士的国籍,那个时候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不会离开波兰,这里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看着面前来自德国的东方姑娘,福杰太太眼神坚定,她不会离开养育自己的故乡,就算要离开也是那群德国人先滚蛋。
"好吧,现在我要去找工作了,您有头绪吗?"
既然对方拒绝那她也不多多劝说,此刻她焦虑要找什么工作养活这两个姑娘。她们的钱所剩不多,现在的华沙没人有闲钱找翻译。或许她可以去医院碰碰运气,但那里全是德国人,她不是很想去。
"我也不太清楚哪里有工作,而且你看上去不像能做体力活的。"看了眼那瘦成杆子的小身板,福杰太太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人总是要改变自己的。"无奈的笑了一下林安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语言天赋,此刻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可有可无,"等一下我们去街上看看吧,应该会有工作给我们的。"
"好吧。"
吃了几口干硬的黑面包果脯,安顿好三个孩子福杰太太和林安一起出门找工作。大街上已经有人开始清理街道,听说过段时间会有大人物前来视察,德国人要求赶快将华沙街道清理干净,没有受损严重的商铺全部强制开门,一切都必须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作为战争失败者华沙要无条件的满足德国人要求,几家在轰炸中幸存的酒店被征用为德国军官的休息场,人手不足的他们正在大街上招聘服务人员。虽然能解决温饱,但服务对象是占领自己国家的仇人,没有几个人上前去应聘这份工作。
但对家有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的家庭来说,就算服务对象是撒旦,只要能解决吃饭难题,林安敢保证她能给撒旦当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姆。
在面试了三家酒店后,或许是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随时有倒下的风险,精通五国语言的加分点并没有帮她赢到工作,三位经理当场果断拒绝。
不过身材相对健壮而且厨艺还算不错的福杰太太顺利入职,在酒店做糕点师给主厨打下手兼职整理客房,工资也变成了最为原始的以物易物。她可以将酒店后厨剩下的菜饭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看着和酒店经理前往新工作地点的福杰太太,林安满脸黑线。想她上辈子怎么说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学校工作工资都不错。穿越后也是柏林文学院优秀毕业生,精通五国语言的高知人才,现在社会价值居然比不上从未上过学不认识字的厨娘。
继续走在大街上只要有招工的地方她就凑上去询问,可那些人不是嫌她看着太瘦弱就是嫌她黑头发黑眼跟个女巫一样,逛了一下午碰了一鼻子灰,直到下午五点即将宵禁她才往家里走去。
福杰太太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养活四个可怜的孩子她努力在酒店干活。为了确保人手永远充足酒店提供住宿,福杰太太住在酒店里,每天只有换班的时候才会带着食物回家,那些食物看上去很糟糕,但她们知道这已经是华沙普通人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这期间林安也没有放弃找工作赚钱,可现在华沙根本没有多少需要人的地方,就算有也轮不到她这个外乡人去。
就这样时间到了十月六日,苏菲和凯特依旧查无音讯,冷静下来的两个姑娘好像接受了妈妈死于战火的假设,但她们很坚强没有哭泣也没有吵闹。为了不让全职照顾家里的林安太为难,她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外面捡弹壳卖给工厂,虽然钱很少但也能补贴点家用。
日子过得虽苦但相互扶持倒也过得温馨,晚上挤在那张双人床上两个姑娘死死抓住老师的衣服,这段时间林安慢慢从老师保姆变成了野生亲娘。轻轻拍着因噩梦呻/吟的珊莎,看着有些发霉的天花板她终于睡上了一个好觉。
但老天最喜欢和本就苦命的人家开玩笑,第二天早上酒店经理和另一位女士扛着福杰太太回来。看着嘴唇惨白的福杰太太,三个孩子焦急的围在她身边。
放下一袋子食物酒店经理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敬佩这位勤劳的母亲,为了照顾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三个外人,她无止无休的工作。
从厨娘到客房整理再到清洗床单,整个酒店除了要面对客人的侍应生工作外,这位太太包揽了酒店所有的工作。但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在经历战争的心理折磨后又接下超负荷的工作,福杰太太的身体终于在今早罢工。
看着皱眉休息的福杰太太,林安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但很快她又强打起精神来。此刻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连她也倒下那这三个孩子肯定无法在这样的华沙活下去。
拿出自己私藏的退烧消炎药给福杰太太喂下,又将经理给的食物谨慎的分成几份,看着只够吃四天的食物她焦虑的啃着拇指,这个不好的习惯形成于八月为未知命运焦虑的时候,长时间焦虑出现的刻板行为可能会伴随她一生。
嘴里弥漫出血腥味,吸吮着被自己咬破的手指她思考之后的生活要怎么办。随着时间推移华沙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德军,除了主要的国/防/军外,身穿黑衣的党/卫/军也开始频繁出现,他们对华沙进行了严格的管控,住在华沙的犹太人们生活一落千丈。
想起郎曼一家她又开始啃手指,自从战争开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面。或许他们都安全的活着,也可能被压在哪出废墟之下,作为朋友她或许该去寻找他们,但此刻她要照顾四个人实在分不出心,但愿上帝保佑他们都平安。
德国人搜刮了很多物资,加上战争对供给线的影响,华沙物价水涨船高。她们的钱能买到的物资一天天变少,看着手里那一小块价格高昂的黑面包,从小生活优渥的珊莎第一次为食物发愁。
物价越来越高,钱包越来越瘪。福杰太太试图证明自己可以去工作,但只是从卧室到厨房这一点距离就让她嘴唇发紫。很典型的心脏问题,如果不吃药可能会死,而那个药很贵,她们现在买不起。
终于在一天清晨,听了一晚上福杰太太痛苦的喘气声,连早餐也没吃一口,林安找了个借口出门。所有人都在担心福杰太太,只有珊莎注意到老师的不寻常。
如果不去注意那些被炸毁的建筑只看街道的话,恐怕没人能猜到一个月前这里刚被轰炸过,也猜不到漂白粉的功效有多强,能把那些人最后存在的痕迹都洗刷殆尽。
低头贴着墙根走,几个德国士兵正在戏耍一个犹太老人,一个疯掉的女人抱着脏娃娃傻笑,随后她被带走,应该是为了不让大人物看到防止影响市容。
但林安此刻没心情管这些,她要去的地方说不上多神秘,一间和有求必应屋一样的杂货铺,她打听过这里有福杰太太吃的那款药,而老板是个喜欢趁火打劫的黑商。
“早上好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从报纸里探出头,戴着金丝框眼镜的老板看上去很和善,违和感也强的离谱。
“那盒治心脏病的药,一个月疗程的。”
“小姐,这个很贵,你有钱吗?”
老鼠眼在镜片后滴溜溜打转把人看了个遍,那种眼神很惹人厌,但老板并不这么觉得,毕竟有着这些资本,他算是华沙过的最滋润的人。
忍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料到会有这种局面,深吸一口气,林安卷起大衣的袖子。那枚小手表晃晃悠悠挂在手腕上,祖母绿的表盘映出老板贪婪的目光。
“表链指针都是纯金的,表盘是整块祖母绿宝石,我想这应该够了。”
“够够够,小姐你还真是好货色,我这就拿。”伸出手迫不及待想解那手表,即便是他也很少看见这种堪称艺术品的东西,只是刚触碰到表链对方就迅速收手,有些恼怒的盯着对方,老鼠眼气的瞪大了一圈。“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给我两块白面包,还有一块牛肉和炖牛肉汤的东西。”
金属特有的触感从手心上传来,嘀嗒声在耳边响个不停。说不心疼是假的,这块手表她很喜欢,但福杰太太的命更重要。
她终究不是冷血生物,做不到见死不救。
“小姐,这好像有点不对等吧。”
“这手表已经停产了,全欧洲也就一百条,你想好了,到底值不值。”虽然不冷血,但不代表她不会说谎,要不是不了解怕被识破,她都是说这是某位公主的手表。
“好吧…小姐你是个生意人。”
虽然不满,但这桩买卖不是很亏,一手交表一手交物,最后看了眼那块小手表,林安头也没回的离开杂货铺。只不过刚走两步,她见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人。
“珊莎,你怎么在这里?走,我们回去。”
抱稳纸袋林安对珊莎的出现有些惊讶,而对方低着脑袋似乎有什么心事,但林安没空做什么心理辅导。此刻华沙街头她抱着一大块牛肉,这和拿着钱进土匪窝没什么区别,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护住这块肉。
依旧低头不语,直到林安有些不耐烦的托起那颗红毛脑袋,压抑不住的眼泪一路流到她手上,这可吓坏了林安。
“你哭什么啊?难道是福杰太太她…”
“不是的。”努力擦干眼泪,可这只是让自己更加狼狈,“老师你为什么要换掉那块手表,你明明很喜欢的。我这就去用项链给你换回来!”
“等等!”
一把拽住牛犊一样往里冲的珊莎,一手纸袋一手哭唧唧的小红毛,找了个长椅坐下,林安掏出手帕帮她擦脸。看着这样的珊莎她有些欣慰,但也眼眶发酸。
她林安上辈子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不明不白死了后鬼上身了一个根自己同名同姓同脸的人,过着憋屈日子,现在更是要靠变卖私产度日。
说不委屈是假的,她现在很想找个地方毫无形象的把这段时间的压力都哭出去,可她现在连哭的心思都没有。
“珊莎啊,谢谢你想帮我赎回那块表,但我更希望你的项链能留下。那是你爸爸送你的吧,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一定要收好。”
“但那块手表不也是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一个好问题,但几秒钟林安就反应了过来。
“嗯,怎么说呢,我想那个人应该是希望我可以物尽其用的,我现在就觉得这块表发挥出了最大价值。”起身揽着珊莎往家走,今天的华沙难得不刮冷风。
“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回家做牛肉糖喝,我还藏了块巧克力给你,别告诉其他人。”
“老师…”
“你怎么又哭了!别哭啊!”
珊莎的生日过的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寒酸一个,但还好牛肉汤很好喝,白面包烤的也很香。
围坐在餐桌边做着饭前祈祷,林安并不信教,也不认为西方神会管她这个东方人,但只在今天,借着珊莎的生日许愿,她希望神也可以倾听她这个并不虔诚的非教徒的心愿。
“…如果您真的存在,请带我脱离饥饿与不安的苦海,阿门,宙斯,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