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造物主……”
苏湫又重复了几遍这个词汇。
“夏南清她,是不是总喜欢这么叫你?”
“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她俯身靠得更近,“因为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当我的‘主人’。”
“我听说有些作者创造一个角色时,会喜欢参考自身的经历,我总是在你的眼里看见相似的感情。”
“所以你能告诉我吗,椰子灰,我的构成里,到底都有谁?”
冬沉用手捂着胸口,什么也说不出。
她恐惧说出所隐瞒的秘密会被苏湫憎恨,更恐惧苏湫告诉夏南清后,她会被夏南清所厌弃。
其实所谓灵感来源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所谓的不是吗?她甚至还能说夏南清最初的形象来自于某个给八岁小孩看的少女卡通片呢。
但问题在于苏湫在意了,苏湫提出了这个问题,那这个答案只会在她心里被刻得极深,最后破坏掉她们所有人的关系。
她必须需要时间想一想,可惜的是她现在头太疼了,没有多余的脑力留给她想。
更可惜的是苏湫的耐心也并没有很多。
冬沉想苏湫肯定一点都不喜欢她,夏南清至少对她还是有点感情,不管那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但苏湫肯定什么都没有,不然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扼住她的脖子让她身体前倾,可以说是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
她前身又有一部分沾到了撒在地上的酒,很好,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她前面后面都沾匀了。
“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惩罚你。”
苏湫的声音仿佛漂浮在很远的地方,冬沉觉得她快听不清了,苏湫的手肯定是按到了她颈椎的哪个重要部位,她觉得自己快晕了。
她绝对不能在这里晕倒,这里不是能安全晕倒的地方。
“能不能先扶我到床上去……”冬沉破罐子破摔地认为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没尊严了,“求你了,求你……”
反正求苏湫,比当初求那些该死的同学舍友要强上一些。
“你说,我就扶你。”苏湫的声音里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湫必须得承认,她做得过火了,最初没想做到这步,一切完全是顺势而为。
但她也得承认,她现在感觉很好。
她并非因为仇恨而这样对待冬沉,恰恰相反,她想要与她好好相处。
就这样确立地位,把她从神坛上拉下来,她才能不再是那个曾决定她人生,害她被迫接受了一堆无聊剧情的造物主。
等真正平等了,或者说她更能掌控局面一些,她也许就能真正喜欢上这位可怜兮兮的小造物主了。
还有夏南清,她也想到了夏南清。
夏南清现在,不是很重视冬沉吗?
如果她知道她正这样对待冬沉,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会愤怒吗?她会恨她吗?
她还会叫她“阿湫”吗?
幻想起夏南清那有趣的表情,她竟不自知地更加攥紧了扼住冬沉的那只手。
于是冬沉也终于开口。
“苏湫,你是……你是……”
苏湫就这般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舒缓的神情。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嘛。”
终于解开缠绕心头已久的一个死结,苏湫松手后又往下捞住了快要倒下的冬沉,她俯下身,把一个拥抱给予了她们世界的神。
·
夏南清在镜前抬起了头。
她现在头发刚好及肩膀,比过去短得多,又比冬沉长。
头发只染了内层,要稍微撩起来才能看见明显的蓝。
虽然理发师个人极其满意,甚至还拍了夏南清的照片道到她的社交账号上去炫耀自己的手艺,点赞挺多,但夏南清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于是她打开手机,又刷了一下那个女同聊天软件,学着上面某张写真的发型,撩起左右两边的杂发,在脑后绑了一个小辫子。
“嗯,这样看起来才精神多了,而且蓝色也更明显了一些,我果然是个天才。”
她看着镜子,自言自语。
“而且……”
她又凑近了点去看。
“我这样,好帅耶。”
完了,快爱上自己了。
夏南清立马给自己来了张自拍,然后对着手机上的人脸幻想水仙。
她神清气爽地走出快要关门的大楼,路过布满霓虹招牌的小巷,一个贴在玻璃上的过时动漫角色的海报在她移动着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她停步,又退回几步。
她看着那张海报,开口:
“我和你不同。”
“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是人类。”
笨拙的,奇怪的,自以为是的,幼稚宣言。
夏南清都知道,但她就是想说。
“等着瞧吧。”
“我会成为人类的。”
等着瞧吧,造物主,我一定要和过去告别。
一定要,拿回人生的主导权。
·
等到家的时候,苏湫已经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了,夏南清看见她居然用起了自己之前给她买的香薰蜡烛,真是意外。
苏湫今天少有地没有把屏风完全拉起,是的,这家伙还给自己买了个折叠屏风,当她晚上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会把屏风拉起把整个客厅空间变为她自己的专属房间,苏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冬沉当时睡沙发的时候,像个被赶出来的可怜巴巴的租客,而轮到苏湫睡沙发的时候,这家伙能把自己当成整个客厅的霸主。
而此刻这位霸主却连句欢迎回家都不给夏南清说,她只是看着手机连头都不抬地给夏南清嘱咐:“那个蛋糕还在冰箱里哦,你想吃可以去吃。”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吃宵夜会长胖的啊。”夏南清说着打开了灯。
“你干嘛啊?亮死了。”苏湫赶快用手挡住眼睛。
“给你看看我新染的头发啊,怎么样?”夏南清自信地拨起自己的秀发。
苏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沉默地等待着的时间让夏南清超不舒服。
“你这也不够短啊,还是有点长了。”她最后就憋出了这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而且染发对头发不好。”
好吧,是两句不中听的话。
“别说话了吧你。”夏南清一伸手又关掉了灯,没管苏湫替她眼睛发出的怨言。
“冬沉呢?回房睡觉了吗?”夏南清现在只想和一些更能欣赏她的美的人友好交流。
“哦,她在房间里。”苏湫给自己盖好被子,又顺手拉好屏风,“对了,你去的时候看看她头还烧不烧,还烧的话再给她吃点药,而且最好咱俩间选个人跟她一块睡吧,观察一下,别半夜死了。”
“啊?啥?”夏南清不知道自己才几小时没看,造物主怎么就要“死了”。
“她怎么发烧了啊?你把她怎么了?”
“我真把她怎么了,她也不能这么快发烧吧。”苏湫的声音搁着屏风,变得有些听不清了,“估计是今天冷水沾多了吧,被水淋肯定容易发烧的啊,没办法的呀。”
得了,这字里行间都是在点她呢,夏南清又不是听不出。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自己整的幺蛾子她也不会不认,她没空和这个可恶的让她痛心的根本没心的前任斗嘴了,她现在也确实担心冬沉。
而且苏湫这个人根本就不擅长照顾病人,她真怕她给冬沉头孢配酒。
·
“冬沉,小冬沉……你睡了吗?”夏南清打开门,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进入。
她看见桌子里的夜灯还开着,她推门的时候冬沉正好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把水杯放下,又把一排药放回桌上,看来她自己已吃了药。
“你回来啦,南清?”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乖巧一些。
不过嗓子有点哑了,夏南清能听出来。
“对啊,苏湫让我过来看看你还烧不烧。”夏南清伸手摸了下侧躺着的冬沉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之下冬沉那边还是烫得多。
“南清?”
“嗯?”夏南清正借着灯光眯着眼看冬沉桌上药盒的说明书。
“你好漂亮哦。”
说明书这下看不下去了,刚刚记住的文字全忘了。
“啊……嗯,还好吧,难得尝试了一下染发……”夏南清结结巴巴地回应。
夏南清啊夏南清,你是怎么了,你还是那个自信的大明星吗?
赶快撩一下你的头发啊,赶快对她露出你那迷人的笑啊。
夏南清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了,她唯独今天做不到。
另一只手却在此刻被冬沉握住,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脸前,又拍了拍的她的手背。
夏南清不知道自己的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值得冬沉突然这么宝贝,因为她俩事实上长着近乎一样的手。
“好孩子。”冬沉轻声说着,拍着她。
“你知道吗?你自己知道吗?”
“你是最好,最好的孩子哦……”
夏南清愣神了。
所以她现在算是终于成为某人心中的“最”了吗?
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安静地让冬沉拍着她的手背,直到冬沉睡着。
然后她去洗澡,随便冲了一下,换了身睡衣,拿了床被子,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占据了冬沉这张双人床的另一半。
说起来她这明明是张大床,但冬沉在这睡的时候每次都只睡一半而不是睡中间,她真是个不会享受的人。
夏南清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发现冬沉已经转了个身,面对着床的中间,她被子盖得很严实还是只露出了头和手,夏南清就这样看着她的睡脸,稍稍靠近一些。
她把手搭在冬沉盖着被子的肩上,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听说的,对着睡着的人说话,她潜意识里能把它记得很牢。
“冬沉,冬沉……”夏南清拿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知道吗?”
“你好可怜哦。”
她真是太坏了。
“苏湫她对你不好,她要是对你好的话,她不会把你照顾成这样的。”
苏湫对我也不好,我追逐了她那么多年,她从未真的爱过我。
“宁柳对你也不好,她想掐你,她甚至还会扔掉你的礼物呢。”
宁柳对我也不好,她中学时针对我,后来也处处与我作对,我们根本就不该相识。
“你知道吗?”
“我才是对你最好的。”
她又把头靠近一些。
“夏南清才是对你最好的。”
她像抚慰着过去的自己一样,轻声地对冬沉诉说。
“她们都不喜欢你。”
“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关心彼此。”
可能她声音突然大了些,也可能冬沉真的听见了,记在了心里。
她稍微动了动身体,夏南清拉起被子想帮她盖紧。
但似乎,手感有些不对劲。
夏南清疑惑了,她搁着被子摸了摸,又拉开被子看了看。
然后就那么几秒后,睡梦中的苏湫被夏南清踢沙发的动静给惊醒。
“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她带着点起床气,把眼罩拉起。
“衣服呢?”夏南清声音大得让苏湫觉得她嘴里更适合说出的词应该是“煤气爆炸了”。
“衣服这不在我身上吗?”苏湫扯了下自己的领口。
“我是问你冬沉的衣服呢!”
天啊,这混乱的一天啊。
她真的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