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城里陆家私宅那个又是假的。
小津紧盯着眼前人,确认他就是陆小公子,这不会出错。“用同一招换脸诡术加害他人,陆公子不嫌无趣么?”
先换成将军的脸用来嫁祸;后让江湖流寇换脸绑架苏先生,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套出城防图线索;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
“不知又安排了谁易容成您的样子,假人在显阳拖住将军,而真身金蝉脱壳尾随至越城。”小津冷声问:“陆公子此次冒险露面,看来要彻底撕破脸了。”
“呵,你说话的样子和你的主子一样让我憎恶。”陆家松不屑地嗤道:“我最痛恨的就是万尧清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仗着军功便瞧不起其他世家贵族,似乎全天下只有他才来自名门正派,衬的别人都如蝇蛆一般低贱!”
“诡术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天下独一份的好术法,你们这些故作清高之人在我眼里不过一群蠢笨迂腐的败将。”陆公子扬起眉,“瞧瞧看,眼下你正被信赖之人背叛,而你的将军被我的替身戏耍,不如给本公子跪下磕头认罪,将城防图踏踏实实地交给我,丞相府保你高官厚禄。”
小津握紧了拳头,不欲与他争辩,而是将目光移向了一直沉默的宁谦。
“过来。”他说。
宁谦微微垂着头,虽没有回话,但默默站在陆家松身后没有前进,这便是表明立场了。
之后三日,玉骨暗卫和红衣家兵厮杀不休;宁谦明知苏更阑在底下危险重重,却依旧故意扰乱棋子布局,甚至眼睁睁看着陆家松踩断小津脚踝。
陆公子说了,“只有苏更阑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等他此番在下头拿到线索,我会亲自悉心养护他,就像呵护我园子里那些稀世珍贵的娇嫩花儿一样,定能比万尧清妥帖细致千倍万倍。”
“而你,宁谦,我会把你爹还给你,再送你们回到家乡故土去。”
原来宁谦真正的家乡,竟是曾经被万家军铁蹄踏过的一座敌国小城。原来宁谦所说的血海深仇,并非空穴来风。
小津受了重伤,幸好及时赶来的阿炎变成雪中送来的那一把炭,将几近昏迷的徒弟从宁宅大院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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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更阑从万尧清口中得知了寂声楼的存在。
“所以你是从越城的一个和寂声楼完全一样的地方进来的?”
“嗯。”
“我从赵仵作口中知晓了它的存在。他曾在外流浪过几年,最潦倒时途径越城恰好受过寂声楼施粥的恩情,他特意打探过寂声楼背后的东家姓甚名谁,意外发现这是宁氏家业。”
“结合急信中你在越城的遭遇,他建议我一定先在寂声楼找关窍,或许比直接把宁宅掀翻可行。”万尧清说:“后来巧合之下误触机关跌入密道,一路循着墙上手语符号找到了你。”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原路返回?”
“回不去的,就像你从上面掉下来一样,没法爬上去,更没法打开厚重封闭的穹顶。”
苏更阑心思一动,“那你仔细观察过吗,这里的寂声楼和显阳那座真的所有细节都一样吗?”
将军轻轻地皱眉思考,“几乎一样。”
“不行,我要确定的答案。”苏更阑急切地把住他的手。
“...确定。”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将军自信过目不忘的本领。
苏更阑瞬间兴奋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那个后院里外观朴素的独座小茅亭吗?那里边有个只有我才知道的暗道!就在一副画后面!”,那副四不像的山水画现在好像在陆家松手里来着。
“如果两个寂声楼的内部构造也能完全一致,那暗道就一定是唯一的生路。”顾不上那么多,苏更阑看向狭小甬道墙壁上刻画的手语符号,目光突然变得坚毅:“万将军,要不要跟本军师赌一把。”
“赌这次我能把你带出去。”
“好。”
苏更阑再次瞥了眼手语符号,眼中竟闪烁出淡淡的泪光;他回望了一眼地下三层那座孤独而精美的石像,石像的眼睛仿佛也看着自己,明明是一块没有生命性质的石头罢了,但苏更阑却觉得石像活着,甚至它在等自己回来。
“你认识上面的符号吗?”苏更阑指了指石门。
万尧清观察了一会,摇了摇头。
那就好,苏更阑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阑在军营里编纂的手语书以战术手语为主,而家里的手语册子以日常用语为主,且它们都是融合了古语习惯的。而眼前石门上刻画的手语,却是正宗的现代语言。
它们讲得是:
【双人行,一人生】
【把他送出去,再自己回到石像的地方,打碎它,你就能回家了】
【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去】
抱歉啊将军大人,我骗你了。
茅亭是一个独立的建筑,它的墙壁后面怎么可能连接暗道呢,连接的其实是空气才对。
但苏更阑何以笃定茅亭就是出口?
那是因为他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从画里掉出来的。
前前后后这么一联想,轻轻松松这么一预判,就基本知道逃生的路该怎么走了。
在轮回里,在平行世界里,在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里,他很可能无数次切换时空。
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可能约等于时空隧道吧。
出去了就是苏东家,返回石像位置就是毕业不久的小苏同学。
如果打碎石像真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那现在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更阑忽然有些不舍,甚至产生了挣扎犹豫的情绪,他居然有点不想回去。
“阿阑,墙上刻着什么?”万尧清发现他沉默的有些不正常。
苏更阑眨眼回神,深吸一口气,“指路的。”
等等,“你别这么叫我,太娘了,两个大男人不要搞这些。”
“阿阑。”将军唤他,嗓音低沉而磁性,裹着滚烫浓烈的情愫,仿佛要在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府里将温暖不遗余力地灌进苏更阑的身体。
苏更阑受不了了,转身就踏进石门。
烦死了。
他们走着,走着,苏更阑感叹了一句:“不知道那石像出自谁的手笔,做工未免太好了,这得有多了解我才能做出来。”
“嗯。”将军顺着他的话说。
在甬道里前进时,苏更阑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仿佛这路其实走过千千万万遍,几乎不用任何指引,他都能凭着那股感觉找到出口。
他们牵着手。
直到---
“我教你一个新的手语吧。”苏更阑肉眼看到了出口。石壁上有一个非常不显眼的凸起,他确定那就是机关。
伸出自己那可以直接应聘手模的手,用手语打出了一个【我-中意-你】的手势。
拍拍自己的胸脯,比出一个爱心,再指向对方。
原来承认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原来对一个同性有意思也不会怎样。
万将军的心很热,“何意。”
苏阑收回手,神态有些骄纵:“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真正的涵义。”话一说完,他便快速摁住机关,原先的凸起位置变得凹陷。刹那间,地下轰隆作响,光亮从窄窄的缝隙里探进来,一点一点扩大,大到刺眼。
“你先走。”
“你先走。”
“上面或许有人等着瓮中捉我们呢,我怕一露头就被制服了,所以由将军大人打头阵吧,本军师怕死。”苏更阑讨好的笑了笑。
万尧清的本意是确保苏更阑能顺利出去,他担心机关又发生新变化,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出去,那他宁愿自己被永远留在这里。但苏更阑的话也有些道理。
“好。”
苏更阑鼻尖一酸,很想放声大哭几声但不敢出声。他继续往前走,再一次成为了将军的同行者、领路人。
“你要找的城防图其实就在北街书阁里,回到显阳之后你自己去寻,上面标记了兵器库的位置,但需要你悟一下。”
“宁老爹年纪大了,身子骨受不住酷刑折磨,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倘若,我是说倘若他能洗刷冤屈,拜托你能给他养老,养老的银子从寂声楼的账上出。”
“宁谦那小子傻得很,但他和小津蛮般配的,我不是说咱们的这种般配,而是当好兄弟的那种般配。你若不计前嫌,拜托帮我管教管教他。”
“帮我看好寂声楼,帮我照顾好你自己。”苏更阑望着万尧清的背影。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同一秒---出口的门彻底打开、苏更阑猛地推了一把万尧清的后背。
万尧清听到他决绝的话语时就顿时警惕,但转身时已经晚了,手指拂过他的面颊,错过了他的手,最后什么都没有抓住。
“苏更阑,你敢骗我。”一道锐利的、嘶哑的,愤怒极了的男声从外面传进苏更阑耳中。再之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万尧清是从独座茅亭里走出来的,独座,意味着它的四面全都空空荡荡。
守在寂声楼的阿炎和几名万家军赶紧迎了上去,“将军!”他急迫地往将军身后寻找,“苏、苏先生呢?”
万尧清脸上肌肉紧绷,像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样,整个神志被剥离到九霄云外,执拗地绕着粗糙朴素的亭子走了三圈。
“把寂声楼和宁宅给我掘地三尺!”男人停下脚步,喉咙激烈的滚动着,难以抑制粗喘的气息。
“将军,这,此举不妥啊,这事若传到京城恐怕......”阿炎本意是劝将军顾全大局,但话没说完就被一个骇人的眼神逼视到彻底失去声音。
只见万尧清随手抽出阿炎腰间佩剑,那个所向披靡、虎虎生风之猛的年轻将军顷刻重现,他在咆哮中用剑砍裂了一个支撑茅亭的柱子。
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再多说任何一句劝阻之言。
经过刹那的安静,整座茅亭缓慢倾斜着坍塌,地上灰土飘散在空气中把人呛的流泪。
阿炎见状大声下令:“万家军听令!务必救回苏更阑!”
震慑千军万马的军令,这次却只为找到一个人。
“你果然是装聋作哑呢。”此时陆家松不知何时出现在主楼上,隔着不远不近的木栏眺望他们,手中把玩着一把青松折扇,正散漫阴邪地笑着。
万尧清回身,浑身肃杀之气。
陆家松揶揄:“看来苏更阑真是个妙人儿,不仅害我日日惦记他那副美人骨,竟也诱地你堂堂万氏将军冲冠一怒,为了他,连军法都不顾了。”
紧接着,陆家松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藤编腰封,脖上挂着兽牙项链,走步间隐约听见青铜铃铛的响声。那人渐渐露出了真容,鬓边长发之下是左眼处的恶心肉疤。
巫奇朵。
巫奇朵说:“烦请小将军自断一手,再剜掉一颗眼珠子送还于我,我自会把苏先生完完整整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