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这才意识到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他有点尴尬,但还是露出微笑,开始胡诌:“我怕水――”
话头止住,姜枕险些咬到舌头,意识到自己在胡编乱造谁都不信的谎话后,整个人都羞愧地红了。有点怏怏地道:“没事……”
“嗯。”
谢御转身要走,姜枕忙抬起脸:“仙长!”
声音饱含颤抖,惊慌失措,好像谢御要丢弃他一般。
“……”谢御声音漠然,“跟上。”
姜枕赶忙地将衣裳套在身上,也顾不得是否得体,拢紧长发,还尚且湿漉漉的。一路小跑地出去,冷风将身体的温热都吹散。谢御并未走远,而是抱着剑,靠在树木上养神。
见到此景,姜枕松口气,开始给湿漉漉的长发拧水。自从被踹下界后,除了修为短了一大截,连头发都从腿间变到腰腹的位置,却还是难以打理。没有火符或者属性灵根,的确有些麻烦。
姜枕开始思考自己成为光头的可能性。
思绪刚落,他就感到四肢骤然暖和起来,因为水泽紧贴着肌肤的衣裳和头发,也变得干燥,带着一点热乎的气息。
姜枕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谢谢!”
“嗯。”
谢御将剑斜在身后,向前走去。
姜枕跟上,围着他打转,满肚子的好奇:“仙长,你之前去哪啦?”
“东面,摘草药。”
“还有呢?”
“妖兽。”
“……”姜枕哀怨地看着谢御,“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想起进入秘境前,谢御说会带上他的话,不知道落实到了何处。一时间,姜枕有些怀疑仙君的“品性”,开始撒泼打滚:“你说好要带着我的。”
谢御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姜枕就跟上去,时不时戳一下避钦剑,但也仅限于戳。一,他学不来胡搅蛮缠。二,他自认跟谢御还没有熟到可以撒娇打滚的地步。虽然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两月,但终究是“人妖殊途”,没什么交集。
但姜枕还是有些不开心,敢情谢御最开始没想来找过自己。一时嘟囔道:“说话不算话……”
谢御顿步。
姜枕却盯着足尖,没收住脚,砰的就撞了上去,额头瞬间通红一片。
“。”姜枕弹回原地,因为太急,趔趄了步,站稳后真诚道:“对不起。”
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像头牛似的撞谢御了。
哈哈,怎么就这么大劲呢。
姜枕心里叫苦。
他垂着头,没听到谢御答话,有点不安地盯着足尖,很快就走神了。殊不知谢御也是如此。
――
千山宫华并无白昼,深夜里漆黑,浓墨肆意。
传送到东面时,谢御第一时间就感受到异样,回过头去,少年已经不在了。
避钦剑也是。
但避钦剑有他的意志,仅需伸手就能从千里之外赶来。
少年却不行。
一时间,谢御在思考找还不是不找。
他不愿意与人接触,而且在灵舟上,能看出少年尚未入世,对各种情怀和人都有着强烈的反应,他们并不适合相处。
二来,他身边有着许多前赴后继的恶意,和笑里藏刀,也不适合少年在旁观看。单独一人,各论天涯,或许更好。
于是避钦剑回来的那刻,他选择孑然一身,一如十年来,独自历练和飘零。
但在秘境里,无非是摘草药,打妖兽,领悟剑意,这些都是日复一日的事情。千山宫华难分年月,谢御自算时辰,掐着点收手时,却看见一批不速之客。
金杖权教。
萧遐率领着一批教众走来,看上去想要显出气派,可却难以掩盖来时的狼狈和风尘仆仆。他们的目地不是这里,却在看见谢御时停住脚,萧遐咧开嘴笑:“谢少侠。”
谢御点头致意。
旁边的教徒看到两人似要闲谈,忙地小声道:“少主,金杖已经给出指引了,我们得赶紧去西边找――呃。”
萧遐剜了教徒一眼,意欲说什么,可惜谢御耳力很好,只得作罢。他扬起脑袋,想要居高临下,却没有谢御高,一时气氛凝固。
而谢御则是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谢御一路行北处,正击溃一只开光期的妖兽,略有所悟时、又碰到了骂骂咧咧的萧遐等人。
对方神情很差,见到他也只是急切地问:“谢御,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
旁边的教徒连忙比划出身形,大致的容貌,又补充道:“我们找他有事,绝不是伤害他。”
谢御面无表情。
很奇怪,过去他与无数人擦肩而过,短暂相处,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巧妙。好似遇到的,碰到的,看到的,所有五感,都围绕着一个人。哪怕不在旁边,也会有人来警醒他。
教徒说完,目光希冀地看着他。谢御难得开口:“嗯。”
萧遐惊喜:“你知道他在哪?”
谢御淡淡:“不知。”
“……”一众沉默。
萧遐咬牙切齿:“你!”
但事态可能太急,他叽里呱啦了半天,谢御上好的耳力也没有听懂。看着对方气急败坏而去,避钦剑才忽地震颤了下。
谢御回神:“找到了?”
“仙长?”姜枕的声音响在耳侧,惊讶道:“您就这样睁着眼睛睡着了?”
谢御真正的回神,瞳孔聚焦,目光落到姜枕的脸上。后者忽然噤声了,呆呆地看着他,想说话又不能说话的委屈样。
谢御沉默了。
他的视线在少年的双眸间定格,他感到有阵时有时无的雾气和湿意,在四肢和鼻尖环绕。冰匣的回忆似被一双如白玉的手拉开,是少年微红的脸颊,和贴在曲线上透明的粉。
是羊脂玉和丝绸短暂的相触,又如水消融,变作娇弱无力的菟丝花。
谢御的神情愈发冷漠。
姜枕在一旁,顶着他的视线瑟瑟发抖,有点搞不懂这么渗人的情况是因何导致。他缓慢地挪动脚步,最后成功地脱离视线,开始四处打望。等了良久,谢御才回神了,旋即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
“……”跟梦游似的。
姜枕掩去心里的吐槽,又乖巧地跟上了上去。
千山宫华的星辰树在秘境的北部,修士们不管降临到何处,最终都要去到这个地方。当然,直接出生在北部的也不是没有,就是会被凶狠的妖兽叼着后领子吃掉。
姜枕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御,现在正处于南部,他们要行至东边。一路向这方向行走,人修的影子瞬间暴增,每走几步便能在草丛间看到匍匐的人修。
姜枕有点好奇,小步跑上去跟谢御并肩,抬头问道:“他们躺那做什么?”
“打劫。”谢御冷不丁地来一句。
姜枕呆住:“打劫我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储物袋给谢御看:“我没有东西。”
谢御:“……”
思考少年的行为是否是故意为之,此想法简直是多虑了,姜枕已经傻到没边。
谢御也不愿解释,姜枕就只能自己琢磨。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幡然醒悟谢御是在回答问题。
但这不能怪他呀?姜枕神游天外:这都怪谢御实在太过冷淡,又惜字如金,一板一眼,根本听不出是在回答问题,还是真的想打劫。
但话又说回来,仙君转世的品性哪有这么差。
姜枕对自己时刻保持怀疑的态度感到愧疚,又跟了上去:“仙长……”
“嗯。”
“就是、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笑一下。”姜枕艰难地组织词汇,“有时候,我听不懂。”
好了,不认真听夫子讲书的后果就把别人的错说是自己的。
谢御往前走,对他的请求视若无睹。
呵呵。
姜枕紧跟上。
天已经很黑,让人总觉得到了歇息的时辰,路途遥远,四肢总算觉得疲乏,姜枕更是觉得眼皮子打架,想要搭着老鹰的几背脊。可惜他不能暴露原形,只能一脸疲态地跟着谢御走。
走了一半,谢御突然停下,回首道:“累了?”
姜枕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忙地点头:“嗯嗯!”
谢御:“歇息吧。”
“……?”
姜枕风中凌乱,看上看下,寻左寻右。露天席地,草莽英雄。
最后还是不挑剔地背靠大树,坐了下来。
夜里风大,风雪虽未降下,却仍旧如酷寒般严冷。久坐片刻,睡不着也呆不住,反而腰背酸痛。姜枕抬起脸,想要出去找些木柴。他看向谢御,对方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目光缥缈地看着远方――
一只兔子。
野兔子!
姜枕刚打起精神,又瞬间蔫了。
野兔未开灵智,不能跟他一起玩。
好一会儿失落,姜枕又平静起来,几步走到谢御身边,小声喊:“仙长。”
谢御转过首看他,“歇息好了?走吧。”
“?”姜枕不可置信,“不是的,我是想去找些木柴,夜里风大……”
“火符。”谢御又转了回去。
“……”姜枕面无表情,“我穷。”
说出这句话,他便觉得心如刀割。
妖可以穷,但不能承认自己穷!
他不知道自己变幻莫测,一会儿又痛心疾首的表情让谢御收入眼底。只知道谢御面若冰山,从乾坤袋里取出火符,随意扔给了他。
姜枕抱了个满怀,一数,嚯!二十来张。
当真是人傻钱多多多多。
姜枕珍惜地将火符放进储物袋,使用灵力驱动其中一张,瞬间温暖了起来。
当然吃水不忘挖井人,姜枕也准备给谢御来一下。
但谢御拒绝了。
姜枕只好举着已经驱动好的火符,用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些,姜枕便觉得困意卷土重来,在嘱咐谢御早些歇息后,便溜回树身下安心地睡着了。
不知几更的夜里,鸟兽嘶鸣,皎月边飞过数道黑影。一阵打斗声从远方传来,又逐渐归于平静。
谢御抱着剑,临着寒风,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底有些赤红,如同受到了某种刺激,剑掉在了地上也无暇顾及。只是立即驱动灵力,封住五感,将四肢百骸传来的那阵滚烫渐渐消退,犹如冰封。却仍有一团炽热的火焰未散去,从颅顶慢慢地往下蔓延。
谢御再出手,毫不留情地点住自己的穴位,一口鲜血喷出,冷风瞬间灌入口鼻里。抑制住翻涌上来的咳嗽声,抽出素帕,将唇边的殷红擦拭干净。
一切好像都从未发生过,逐渐寂静。
就在谢御也以为消停,不会再起伏时,少年那边却传来细碎的呢喃声。谢御顿住,回过头去,只见姜枕因为贴了两张火符,正热得有些冒汗,衣襟也被扯开了许些。
皎洁的月光下,被青玉遮掩的白裸露而出,如羊脂玉般嫩滑,洁白无瑕,好似精心雕琢的瓷器。姜枕背靠着树,双眸阖着,及腰的长发倾洒,额边却挽留了不少凌乱的青丝,落到唇角的边缘。因为太热,略有些红晕,五官就像复苏里盛开的桃花,美艳绝伦。
谢御闭上眼,转过头,驱动灵力让少年的体温稍退下来。可姜枕在睡梦中又觉得冷,嘟囔了几句,不太高兴。
“……”谢御抿着唇,微微垂下视线。
他想起了在灵舟上的那个夜晚,少年待在他的身边,说出的那句谎话。本以为是为目的而来,但在今日,他却突然有些摸不透了。像是撞入了白皑皑的雾里,分不清四面的方向。
因为救命之恩,而不断被延续的靠近和关系。
紧扣着树身的五指突然松懈,骨节分明的手放下,谢御松了口气,想起这些年前赴后继的人,无一都带着目地。
所以,他绝不会喜欢上一个摸不透的人。
而欢喜,更与他没有关系。
.
姜枕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行驶在冰面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一声长啸吓破了他的胆子,转过头,居然是熟悉的人脸鸟身的怪物,更恐怖的是,还是谢御的那张脸!
姜枕被吓得魂飞魄散,看到谢御朝自己冲来,拔腿就跑。两妖在冻结的冰层上拉开了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