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两日,姜枕都在炼制丹药。
他仔细看过消潇的病骨和东风行的双腿,再次确认了两件事情。
一、消潇的病骨同谢御一样,都是由金杖导致的,而没有金杖的解除,很难治疗根源。
二、东风行的双腿是可以医治的,但需要入道成为修士、这便难了。
修士心杂,不像凡人与天同宽,下棋定然不如之前那般精通。而对于东风行这样的棋迷来说,这是需要着重考虑的。
所以姜枕只做了缓解消潇病痛的丹药,以及给东风行疗愈身体和筋骨的洗髓丹。
这两日,除了这两件事,姜枕还看过金贺的状态,并且带着他去陪伴阿婆,有了老人家将其当孙儿似的疼爱,金贺的精神也快速好转了起来。
那便只剩最后一件事情。
——避钦剑。
避钦剑依旧插在南海山巅之下,姜枕和谢御过去的时候,它的剑身未蒙尘,还闪烁着令人退避三舍的锋芒。
而那儿,正站了个熟悉的人。
喧双将盖着发髻的斗篷放下,目光犀利地看过来:“你们要走了?”
姜枕“嗯”了声,“有事情要办。”
喧双当然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她垂下视线。南海的风依旧大到让人胆怯的地步,将衣袍刮出的裂帛声愈发激烈,像野兽的咆哮。
喧双问:“你跟小素说了吗?”
姜枕摇头:“还没有。”
喧双没说话。
她抬腿,干脆利落地在朝剑身踢了一脚,其的力道太大,禁锢避钦剑的泥土迸裂开,四处飞溅,随着嗡鸣声作响,她顺势将剑握入掌心中。
“此剑,我已经将我的一缕元神放置,哪怕你没有灵力,也可以操控它。”喧双将避钦剑扔过来,姜枕接住,手感轻盈,毫不费力。
他惊奇地递给谢御,谢御看了一眼,便牵住姜枕的手,问道:“多谢,你要什么?”
喧双道:“你修为恢复后,带它去西荒。”
谢御没问为什么,“嗯”了声。
姜枕却疑惑:“去西荒做什么?”
他是悄悄问的谢御,但喧双听见了:“村落近日要死去些老人,少了人数,西荒那边的被遗弃婴孩多,给我带些回来。”
姜枕懂了:“好。”
喧双便没有再说话,她照旧将斗篷遮住自己的面容,随后便要走。
姜枕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她又是去找阿婆,问道:“王,你清除过阿婆的记忆吗?”
阿婆叫喧双为“阿双”,是正常的事情,但年轻的女孩叫耄耋之年的老人为“小素”,却怎么听都有话外之音。
姜枕觉得阿婆应该是在村落从小长大的,但喧双的容颜未变,又以“游商”的身份自居,对方不可能不起疑。
喧双道:“没有。”
她没有回头,只是道:“盖轻素知道我是不死者,与修士相同。”
姜枕明白,喧双却又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生世如此。”
姜枕问:“阿婆上一世也在村落里?”
“嗯。”喧双道,“不过上一世,我没有看紧她,十五岁时她贪玩,在河边溺亡了。”
姜枕张了张嘴,下意识宽慰:“没关系,至少她这世已经活到八十。”
可话落,他突然想起喧双那句“村里近日要死去一些老人”,忽地心口一紧,待他要追问,却见大乘修为的喧双已经撕裂空间离开了。
谢御见他脸色不好,问:“怎了?”
姜枕摇头,道:“阿婆可能……”
他不用说完,谢御也明白了:“生老病死,乃是常态。”
“嗯。”姜枕知道。
带着避钦剑回到宅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现下已经是最后的期限,许多事情都办妥了。
因为待会要走,东西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姜枕便将乾坤袋给谢御,让他去处理,而后跟消潇商讨去金杖教的事情。
金杖教,位于东荒临水的一座城池,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便是码头,也就是游商的聚集地。而往前走二十里,有数道铁栏将地下通道锁住,那便是暗河。
消潇道:“暗河往内,行十里,可到江都城内的郊外,此处为生死城。因百姓未得到金杖的眷顾,而跟死人睡在一块儿。”
“到生死城,往上有一条暗道。从暗道离开,往左行,便能见到我的故人。他会接引我们到内城。”
姜枕道:“要经过勘察?”
消潇道:“无需,但如果去晚了,就不一定。”
她道:“得加快速度。”
姜枕道:“我未到元婴,不能撕裂空间。”他是筑基后期,就算临时破了开光,还有金丹和元婴的分水岭。
姜枕道:“先别急。”
他思考了下:“南海最临近东荒,若快马加鞭,往前十余天,应该能赶到。若有大乘护法,则更快。”
消潇道:“都可以,只不过灵力波动大,可能会引起察觉。最好用前者。”
姜枕点头。
谢御已经将东西收拾进乾坤袋了,包括东风行的棋盘。他将东西系在姜枕的腰间:“可要吸条灵脉?”
姜枕思考了一下:“好。”
多筹备总比不筹备好。
姜枕看时辰还来得及,干脆回屋内将谢御剩余的灵脉吸了一半。本在筑基后期的他直接打通了修为,变成了开光的中期。
这期间,他在屋内待了数个时辰。金贺在外头护法,看见了一道红雷闪过:“诶……”
消潇抬头看去:“天道醒了?”
金贺摇头:“没有。”
到了丑时,已经是夜半三更,漆黑的夜幕下,只有草木摇曳的窸窣声,让人毛骨悚然。
谢御给了小厮后半年的工钱,便回宅院里将刚打通灵脉的姜枕扶了起来。
姜枕感觉自己还好,但刚才突破的时候,总觉得周遭并非看上去那样平静。他揉了下眉心,嘱咐道:“待会出村落的时候小心。”
一行人都记下。
消潇和金贺早就采购了马匹,这下牵着马出了宅院,一行人上马往阿婆那边赶。等到了地方,便是姜枕和谢御两个人上前道别。
今日格外的冷,大雪纷飞,像是有暴风雪要来临,姜枕看着天幕,内心有些不安。
果然还没到屋前,姜枕便听到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要抬手敲门的动作静止,一时间不上不下。
妖王却动用灵力打开了门。阿婆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是枕头吗……”
喧双道:“你别起来,快躺着。”
姜枕几步往前,却还是看见阿婆趔趄着步伐,从床榻翻下来,她咳得很难接上气,看上去难受极了。
姜枕往前走了两步,干脆利落地跪在她的跟前,将她托住。
“阿婆,小心些。”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阿婆显然是知道他要离开,揩着眼泪,一边拉他:“起来,快起来。”
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着。
姜枕站起来,牵住她的手,喧双便拍她的背:“这大冬天的,你起来做什么,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也不怕咳死了?”
阿婆笑了下,宽慰道:“这不还有你吗?”
阿婆叹息着,喧双便拿灵力给她顺气,姜枕这才去将矮榻那儿的火炉子点着,屋子里泛起了些温暖。
阿婆道:“我这一生啊,就见过你们这些人,瞧这孩子,现在也要走了。”
说完,她禁不住地落泪。
老人年龄大了,又把姜枕当做是要久居的孙儿,哪知道乱世之下,根本没有偏安一隅的地方,迟早是要离开的。
姜枕不忍地道:“阿婆,我会回来看您的。这次出去,是为了给我的道侣治病,等好了,我们定然不走了。”
姜枕嘱咐道:“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阿婆咳得泪花都出来了,却仍旧眯起眼睛,笑了下,摸了摸姜枕的脸颊:“不必说了,好孩子。”
阿婆把眼泪擦干净:“我不过是年纪大了,爱感怀罢了,若是换作以前,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到黄土里边去,我也是不在乎的。”
“你不必有顾虑,要早去,就尽早吧。”
姜枕跪在她的身侧,声音很轻:“阿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他抬起视线看阿婆,谢御便走至身后,同他一块儿跪着。二人拜天地的时候便是朝她,此刻也不拘谨。
阿婆的泪花往下落,她费力地伸出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语气感怀:“好孩子,此去一路保重,切莫怄气,伤了彼此的真心。”
谢御道:“我明白。”
姜枕点头:“我记下了。”
阿婆这才松了手:“走吧,走吧……”
谢御半揽着姜枕起来,他们要往外走,姜枕是舍不得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婆,发现喧双的神色愈发黯淡了,她周遭的死气和煞气却变得逐渐浓郁。
这也代表着一个问题。
阿婆要离开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姜枕的步伐更慢,甚至跟蜗牛一样需要拖行。
阿婆咳嗽了好几声,因为没抬起视线,甚至不知道两个人还没走。她只念叨着:“都走了……”
喧双道:“我还在呢。”
阿婆宽慰地拍了拍喧双的手,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突然语气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走,我去送送他们……好歹,也认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