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鬼城,三人的神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毕竟在鬼城流连的时间太多,见到百姓的肺腑之言,几人难免都沉浸其中,感受到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
而金杖教的百姓,也是同样的。
姜枕翕动了下嘴唇,被谢御揽得更紧,存在感极强的手臂,很大程度地安抚了那颗悸动又不安的心。
“所以,这并非瘟疫。”姜枕敛眉,说道:“而是魂魄的怨念。”
小四愣了下,目光探寻地看向消潇,后者沉吟片刻,点头:“的确如此。昌野云探究瘟疫几十年,仍未找到解药。若真是瘟疫,恐怕早已铺天盖地,将天地沦为浩劫。”
小四怔愣,问:“所以,并非瘟疫?”
消潇“嗯”了声。
“当年,我未有出过金杖教,只觉得瘟疫是棘手的病痛,但在修士的统领下,总会有解药。”
“而此番出去,才知道是魂魄的怨念。 ”消潇说,“因祸得福,天命所至。”
小四全然信任她:“那该如何解决?”
——新的难题。
鬼城的冤魂是想让他们知道,被修士和妖族夹在其中的水深火热。可金杖教的却不同,他们是没有得到疏解,譬如愿望。
假设有人能承担因果,用金杖解决这些怨念,事情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金杖从出现便是错的。
换句话说,它早已打破了天地的规律,引起了百姓的追捧。当他们不再思考自身因果和追求,将行动和愿望付诸在“神器”身上时,就已经成为“浩劫。”
消潇不免沉默。
姜枕分析道:“现下只有解决他们的怨气,才能逢凶化吉。至于金杖,天地间本身已至劫难。”
上仙与修士暗通款曲,而修士又与妖族有矛盾,导致百姓在水火中有怨言的,原因并非只有一个。
消潇道:“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谢御道:“瘟疫出现时,在位者是教主?”
小四点头:这不废话?
谢御道:“换个教主即可。”
“……”密室中死寂弥漫。
姜枕却明白了谢御的意思,问:“百姓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并非会恨金杖,而是‘人’,且怨其让他们过得不顺?”
谢御:“聪明。”
姜枕有些不好意思,轻地眨眼。
消潇也明白了,小四却急道:“可是教主下位,就是——少主啊?”
一度沉默。
姜枕大胆发言:“谁说要箫遐的?消潇姑娘也可以,如果你不愿意,不还有旁人?”
小四惊讶地睁大眼睛,里头却赫然写着:好有道理。
并且他更相信前者,立刻看向消潇:“小姐。”
消潇微地蹙眉:“嗯。”
小四道:“我觉得姜少侠说的言之有理。”
“嗯。”
“小姐心怀百姓,更适合当教主。”
“……嗯。”
“我们都认定小姐,箫遐并非明主。”
消潇没再说话。
姜枕见她心情不佳,跟像打通脑子似的小四道:“劳烦您先传信,让昌姑娘她先知道这消息吧。”
小四道:“好。”
“小姐,那我先出去了,若有什么事情,我会及时告知。”
“嗯。”消潇道。
等小四从暗道里钻了出去,姜枕才问:“消潇,你是不想当教主吗?”
“……嗯。”声音似有若无。
姜枕道:“我觉得你想,你也可以,有什么事情困扰你吗?”
其实他内心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消潇道:“义父一旦身死,教内势力波动,无人抗住外来修士的攻击。二者,箫遐是千娇万宠的长子。”
消潇落下视线,声音晦涩:“他是个懦夫,当不了教主,可偏生是孝子、”
姜枕跟谢御对视,后者总忍不住亲他的脸颊。
姜枕挨着他,道:“……你不忍心吗?”
消潇道:“忍心。”
她的语气突然有些坚毅:“仇人的子嗣,也是血海深仇,我若不忍心,死的便是自己。”
姜枕担忧地看着她。
任谁所见,也知消潇对箫遐仍有感情。
这不是坏事,姜枕甚至觉得正常。
——毕竟见箫遐疯魔的姿态,和消潇说“不恨”的时候,也明白对方是极好的。
姜枕忍不住叹气,甚至不愿意跟谢御贴着了。
谢御:“……”
虽然教主要延后闭关的日子,但他们不能一直待在密室里,迟早会憋出病来。当天夜里,小四派了心腹来传话。
那传话的金杖弟子,长相端正,见到谢御时,立刻认出他就是剑宗那位声名远扬的“仙君”。
所以在传话可以出去时,他总是忍不住看谢御,最后要走之前,还忍不住说了声:“仙君加油,我支持你们!”
姜枕:“……”
谢御:“多谢。”
消潇叫住那位弟子,问:“教主此刻在寝宫内?”
“是的。”
消潇道:“小四就嘱咐了可以出去?”
弟子道:“是的。”
“你走吧。”
“是。”
见到弟子钻离暗道,姜枕意识到不对,问:“有什么含义?”
消潇摩挲着腰间的匕首。
“箫遐要见我。”
姜枕惊讶:“他是箫遐的人?”
意识到箫遐没有威逼利诱,也没有闹得不可开交,姜枕问:“你要去吗?”
消潇道:“不得不去。”
她站起身:“走吧。”
姜枕牵着谢御,跟着其一块儿去了暗道。
将小四房屋的暗板放下,姜枕看着谢御给自己熟练地拍去灰尘,居然有种被伺候的感受。
他有点心虚地牵住谢御的袖子,见剑修抬起头,眼神不明所以,找补道:“我也给你拍灰。”
——说好他伺候仙长的,怎成了这么个情况。
谢御轻笑了声,摆出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姜枕有些呆,耳根悄然红了。
胡乱地拍了两下,谢御便牵着他往外走。
弟子居应该是被箫遐打理过,出去时并无人看守,走的畅通无阻。
姜枕的心却愈发提了起来。
等到了金杖教内的荒野小路,姜枕便看见前方在月光下,背对着他们而站的箫遐。
听到脚步声,晨日里马尾飞扬的青年,此刻半披着气质柔和,回头,笑容先露:“筱妹。”
姜枕能感受到,消潇的身形明显紧绷了。
箫遐却好像看不见,不仅是看不见消潇抗拒的神态,还有被自己所害的“劲敌”,他的眼里只有爱慕和失而复得的幸运。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他的声音有些轻。
可消潇并没有理会,她沉默了一下,道:“你找我做什么?”
箫遐说:“不做什么,只是感慨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
“……”消潇手摸上后腰的匕首,箫遐轻笑道:“你不想我吗?十年了。”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消潇这样道,语气冰冷刺骨。
箫遐却不在意:“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他的目光落到姜枕和谢御的身上,姜枕顿时有些仇视,而谢御却一如往常般冰冷,只揽紧了姜枕,轻声哄他。
消潇道:“姜少侠,你们先回去吧。”
姜枕略微蹙眉:“我……”
谢御却道:“走。”
姜枕看懂谢御眼中的意思:并非真的离开,只是留给二人空间。
姜枕乖顺地跟着谢御往回走,拐进了遮蔽的墙后,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箫遐如释重负,浅笑:“终于只剩我们了。”
他要上前,眸光里闪烁着激动,像猛虎要扑蔷薇,可几步靠近,一把寒光毕露的匕首却陡然抵着他的脖颈。
消潇道:“箫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箫遐道:“知道。”
“我用灭魂针伤害了你的朋友,逼你回到我的身边来。”箫遐靠近那锋利的刃,看见消潇下意识瑟缩,脸上的笑容更甚:“你不舍得伤我。”
消潇干脆收起匕首,道:“用金杖解除诅咒,明白吗。”
箫遐摇头:“我做不到。”
消潇不悦地皱眉,他说:“除非你答应,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箫遐道:“筱妹,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也是恳请。”
消潇道:“好啊。”
姜枕呆了下,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我答应你。”消潇道,“解除金杖对谢御的诅咒,我们的事何须妨碍他人?”
箫遐的神情却略地僵硬。
他还是说:“我做不到。”
消潇对他没了耐心,却陡然被箫遐拥入怀中:“筱妹,你还是要骗我。我用尽力气,得到你重新回来,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的语气太缱绻,却让人凭由地想起一种虫子,在爬行中留下的湿漉液体,粘稠又恶心。
姜枕都有些起鸡皮疙瘩,钻回了谢御的怀中。
消潇的声音响起:“是吗?”
“是。”箫遐急切地说,他似乎要证明自己,响起一阵窸窣的声。
姜枕担忧要去看,却被谢御抱得紧,后者道:“他在让消潇感受心跳。”
姜枕靠在谢御的怀里,也听见了属于他的心跳声。
可正在此时,刀插进血肉的“噗哧”声,却惊醒了这场像阴雨般的梦。
姜枕从谢御的怀中出来,忙地出去看。
只见消潇将匕首抽出来,那寒刃在月光下折射出雪般的色泽,却带着鲜红的液体往下滴落。
消潇道:“箫遐,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
“情和倦,我已经放下了,你同样该如此。”
消潇语气冷漠,眼睛却一直盯着箫遐的脸,最后落在他的伤口上。
“你从未护住我,无论是幼时还是年少,对我来说,都像懦夫般,永远只会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