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退到了外面说话。
室内的惨叫声仍在继续。
阿珠显然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故人,很是慌乱无措。
上次见面,两人还是同一个村子里的玩伴。
这回再见,竟已是阴阳相隔、正邪对立,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被撞了个正着。
阿珠虽然不太了解修士的事,但也知道他们以斩妖除恶为己任,若是谁家里遇到了脏东西,就会请道长来开坛做法。
现在自己这副样子……
“你是来收我的吗?”阿珠自嘲一笑,终于有勇气抬眼看向陆惊澜。
陆惊澜却说:“你是受欺负了吗?”
此言一出,阿珠瞬间泪如雨下。
她捂住自己的脸,抽泣起来。
阿珠与陆惊澜一般年纪,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儿,父母疼爱,不忍心像寻常女孩子那般拘束着她。
乡野之间,家中若没有男孩儿,就会被其他人瞧不起,认为这家是绝户,有意无意欺负他们。
阿珠要强,为了自家不被欺负,她就自己变得强势起来,有人说她家风凉话,她就直接骂回去。
她从小和其他男孩一样在村里跑来跑去,和男孩打架也不落下风。
当时年幼,她以为自己只要表现得像个男孩子,就不会有人再在背后说她家没有男孩,是绝后的命。
后来才知道,纵使她再要强,村里人顶多只是面上不敢招惹,背地里说的话却更加难听,尤其是她十岁之后。
他们说她不害臊,说她是浪货、小蹄子,嫁不出去。
嘴碎的人要嚼闲话,无论她怎样做都有说辞。
她受的欺负多了,但那些都不足以让她落泪。
阿珠擦掉眼泪,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你若是要收我,我也无力抵抗,总归也算是报了仇,够了。”
虞影朝陆惊澜伸出手,“把葫芦给我。”
陆惊澜拿出装着阿珠爹魂魄的葫芦,递给虞影。
虞影打开葫芦嘴。
其中魂魄升腾而起,逐渐显现出阿珠爹的模样。
阿珠看清楚了魂魄的样子,眼中再度盈满泪水,“爹……?”
“阿珠!”阿珠爹没想到再睁眼居然能见到女儿。
因是在梦中,即便是魂魄也能拥有实体,父女俩相拥而泣。
哭过一回,阿珠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起自己的爹爹,“阿爹,你这是怎么了?”
“别伤心,别哭。”阿珠爹摸着女儿的头发,“爹替你报了仇,现在来陪你了。”
阿珠哪里还不懂这话的意思,忍着泪喊:“爹你糊涂啊!”
“你娘呢?”阿珠爹关心地问。
“娘不在这里,我把她安顿在另一个地方。”阿珠说,“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她。”
阿珠爹没想到他们一家人还有再团聚的时候,虽说他们都已不再是活人,但只要能再在一起说说话,无论是人是鬼,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虞影出声打断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人,道:“叙旧的事先放一放,你可愿意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不认识虞影,阿珠下意识看向更加熟悉的陆惊澜。
陆惊澜向她点了点头。
犹豫片刻,阿珠垂下眼,“好吧。”
事情从阿珠被大傻憨关在房间里的那一晚开始。
大傻憨看起来傻,实际上该懂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把阿珠关在房间里,自然是想要做那事。还好阿珠趁着他满心只有那档子事的空隙,举起屋里的一个箱子砸晕了他。
大傻憨晕倒后,阿珠本来想赶紧逃跑,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想要翻窗,可她破不开窗棂。
阿珠顾不得那么多,就喊了出来,想要叫大傻憨的娘帮自己开门。
然而她却高估了大傻憨娘的良知。
大傻憨的娘一开始的确不知道自家儿子竟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正想去开门,可转念一想,自家儿子是个傻的,根本说不上媳妇,眼瞧着很有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儿了,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讨媳妇。
于是她就打消了给阿珠开门的念头,直接转身回房间继续睡觉。
阿珠从窗子里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心里知道靠不了别人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阿珠一晚上花了不少功夫,终于把门砸开。
门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惊醒了大傻憨的娘,她这时才看见屋里自家儿子晕了过去。
大傻憨娘拦着阿珠不许她走,要她拿钱给自己儿子请郎中。
阿珠根本不管她,直接走了,怎么可能还帮忙请郎中。
然而,村子里当天就传出了关于阿珠和大傻憨的闲话。
想也不想便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大傻憨的娘还在那儿说他们家不嫌弃,只要阿珠退了亲,也可以到他们家当媳妇。
闲话七分真三分假,阿珠本来想去找那些说闲话的人算账,却被自己娘亲拦了下来。
阿珠娘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说什么,反而越搭理,传闲话的人就会越来劲。
总之现在闲话已经传出来了,最好赶紧去和陈老爷解释,好言好语把婚退了,不要生出更多的事端才好。
阿珠爹也同意妻子的想法,准备过几日收拾好东西就去找陈老爷商量退婚的事。
可谁知陈老爷消息灵通,没等阿珠爹造访,已提前知道了村里的闲话。
他定下阿珠的事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临近好日子却出了这档子事,不是给他头上戴绿帽,叫他成了乌龟王八吗?
陈老爷怒不可遏,不仅强硬地提出了退婚,还得寸进尺要阿珠家把祖产的五亩地赔给他。
阿珠这才知道陈老爷为何偏偏看上了自己。
陈老爷坐拥几百亩良田,犹嫌不够,还打算吞并村民们手上剩余的零星田地。许多人看他出价还算公道,又不敢得罪,只好把地卖给他。
木棉村只有阿珠家认为祖产不可动,村长在中间游说过几回,他们家一直不曾松口。
陈老爷的要求实在过分,阿珠爹不愿答应,但也不想硬碰硬,就花不少钱置办了礼,提着上门道歉去了。
可陈老爷的目的是地,阿珠爹的歉礼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直接放出话来说,他们就是不卖地,自己也有办法。
没过多久,光天化日之下,阿珠走在村道上就被一群人绑走。
那群人是陈老爷的家丁,阿珠被带到了陈家,陈老爷想要欺辱她,看她是不是真的和傻子睡过。
阿珠一口咬在陈老爷的手上,差点撕下来一块肉。
陈老爷疼得叫唤,满手淌血,没办法再对阿珠做什么,就吩咐那群家丁,不必留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这样,阿珠被他们折磨了一天一夜。
说到这里,非人的折磨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阿珠眼中含泪,狠狠咬牙,道:“所以我才让那老东西每天都经历一遍我从前经历过的事!他活该!”
虞影和陆惊澜都沉默下来。
隔壁房间传来的哭泣声忽然变得没那么凄惨了,反而令人有种解气的快意。
阿珠爹抱住女儿泣不成声,“都是爹不好,爹早该把地卖了,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阿珠摇摇头,“爹,这不怪你,谁能想到那老东西买地不成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再之后,阿珠被陈老爷的人丢在了村口,她撑着浑身的伤,连痛都没喊一声,艰难走回了家中。
阿珠本不打算告诉爹娘自己遭遇了什么,怕他们太伤心,只说是挨了顿揍。但明眼人一瞧她的伤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根本瞒不过去。
一家人哀痛欲绝,伤心了整晚。
阿珠家商量了一整晚,只想出了卖地搬家的法子。
他们在木棉村是待不下去了,只能把祖产卖了,得一些钱,迁去其他的地方,一家人重新开始。
如果可以,阿珠爹当然恨不得把陈老爷千刀万剐。可阿珠劝他,既然一家人还打算继续过日子,就不可能与陈老爷硬碰硬,他们的力量太渺小了,搬家,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阿珠爹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后悔早知如此,不如当日就直接卖了地,也不会让阿珠受折磨。
可他们想要翻篇,陈老爷却不想放他们一条生路。
陈老爷带着一个老道士来到木棉村,给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展示自己的伤口,直言阿珠是妖女,想要把自己吃了。
陈老爷举着自己受伤的手,悲痛地说这便是铁证!
旁边的老道士也赞同他的说法,说阿珠绝不是凡人女子,而是妖女化身。
那段日子关于阿珠的风言风语不少,村民们竟没有一人质疑陈老爷,甚至大傻憨的娘还带头站出来指认阿珠的确是妖女,才勾得他儿子每日跟在她身后献殷勤,最后还吸了她儿子的阳气。
阿珠爹娘极力为女儿辩解,可他们只有两张嘴,怎抵得过全村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最后,陈老爷主张,为了除去妖女,换回村里平安,要道长做法,烧死阿珠。
村子里的人不敢违逆陈老爷,又被老道的话迷惑,竟对此深信不疑,抓了阿珠,找了一块空地,各家出一抱柴,很快空地上便堆起了如坟地一般高高隆起的干柴。
他们把阿珠绑起来,扔到了柴堆中央,点燃了火焰。
天干物燥,火焰如一条巨龙腾飞而起。
老道士站在火堆前念念有词,装神弄鬼。
陈老爷被火光映照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村民们看着火堆,表情麻木茫然。
阿珠娘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焚烧而死,尖叫一声,挣脱开了抓住自己的人,跟着冲入了火焰之中。
说完,阿珠的眼中已被恨意侵染,她迁怒般看着陆惊澜。
“现在你们知道我死前经历过什么了,随你们如何处置,哪怕要我魂飞魄散也好,我都无所谓。”
阿珠的视线从陆惊澜转移到虞影身上。
“只不过报复陈老爷之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爹娘无关,应该放他们去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