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席上离开之后,陈少爷在几个贴身丫鬟的侍奉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回来不多久,陈少爷就难受得吐了几回,连忙服用了平日里养身子的丸药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丫鬟瞧少爷这副模样,忍不住心疼,埋怨了句:“老爷也真是的,明知道少爷身子弱不可饮酒吹风,还非要叫少爷去前头应酬。少爷你怎么不干脆推说身上不舒服,还非要去辛苦一趟。”
陈少爷靠在软枕上,面色愈发苍白,喘着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性子,我就算要死了只剩一口气,他想做的事,难道还会考虑我如何?”
丫鬟是从小跟在陈少爷身边长大的,本就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更何况少爷温和慷慨好说话,不仅是她,家中其他的下人也更愿意伺候少爷,而不是喜怒无常的老爷。
不过丫鬟也不敢说太多老爷的不是,只能叹口气,“少爷一定要保重身子,下回可别勉强自己了。”
“哼,我自己保重身子又有何用?”
陈少爷自嘲一笑。
“若是老爷愿意放过我,我才能真的保重自己的身子。”陈少爷眼中划过恨意,“他这个人自私至极,真正在意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钱财,哪怕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罢了。”
说罢,似是怒急攻心,陈少爷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丫鬟连忙帮他拍背,心里也跟着生出一阵哀戚。
正说话间,另一名丫鬟走了进来,向陈少爷禀报道:“少爷,那名姓陆的仙君想要见你。”
陈少爷用手帕捂着嘴,闻言感到不解,“他来见我做什么?”
陈家上上下下都是陈老爷做主,陈少爷从小体弱多病,从不曾过问家中事,向来也不大会见客人。
“叫他在堂中稍候,我马上去见。”
不一会儿,陈少爷换了一身衣裳,来到正屋。
陆惊澜正端着丫鬟奉上来的茶水细嗅,却并不真正饮下。他动作慢条斯理,安闲自在,不见半点焦急之色。
方才在席间相见时,陈少爷已经为陆惊澜和虞影的气度惊叹过一回,此时又见,仍难免心中感慨。
果然是修士,浑身气度与凡人大不相同,即便只是简单坐在那里,也仿若皓月,淡淡散发着辉光。
陈少爷不禁猜测,陆惊澜迟迟不喝手中的茶水,只怕是嫌弃他们家的茶太次。
然而其实陆惊澜只是随便闻闻,一直听说茶有许多种,其中名品和金子一般贵重,他倒不太明白有什么差别。
以修士的眼光看,茶叶之中的确蕴含着灵气,可滋养凡人。
两人见过礼,陈少爷在主位坐了,略显局促地问:“不知仙君找我,可有何事?”
陆惊澜把茶盏放下,缓缓抬眼,“我来是想告诉陈少爷,我有办法能够让少爷恢复元气,变得与常人无异。陈少爷可有兴趣?”
陈少爷脸上顿时闪过惊喜之色,但下一瞬他又压抑下来,慎重地问:“仙君所言是什么方法?”
陆惊澜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这是回春丹,凡人服用可恢复气力。少爷只需坚持服用一段时日,便能补足从前消耗的元气。”
陈少爷一直盯着那瓶丹药,忘记了说话。
陆惊澜打开瓶子,倒出一枚,递给陈少爷,“少爷若不信,大可一试。”
陈少爷犹豫着接过,想着屋内还有好几名丫鬟看着,陆惊澜应当不敢动手脚,而且……就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堂堂修士能图谋自己什么?
倒不如破罐破摔,万一真有希望能够恢复元气呢?
心里拿定了主意,陈少爷直接一仰脖,吞下丹药。
仙丹见效极快,几乎是立时,陈少爷便感觉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暖流,原本单薄漏风又畏寒的身体内部像被点燃了一盏小火炉,微弱但源源不断地生出热气。
无需多言,陈少爷已经对陆惊澜的话坚信不疑。
他内心非常激动,但还是强忍着镇定下来,“不知仙君为何要帮我?”
陆惊澜勾起一个微笑,貌似无关地提了一句:“我与阿珠自幼熟识。”
乍一听到这话,陈少爷还未反应过来阿珠是谁。
回忆片刻,他才记起不久前他爹想要纳的妾室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可如果眼前的修士与那个未过门的妾室关系不错,那……
“那你为什么又要帮我爹驱鬼?”陈少爷神情疑惑。
谁知陆惊澜忽然挑眉,“哦?此话怎讲?为何少爷认为我与阿珠熟识就不该帮助陈老爷?若不是阿珠突然生病去世,她现在应当已经嫁入陈家,与你们是一家人了,我帮你们,也是在帮她——难不成其实陈老爷和阿珠之间有什么仇怨,让少爷认为我不该帮陈老爷,也不该帮你?”
陈少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话就暴露了太多。
陈老爷对外一直说阿珠是暴病而死,把自家撇得干干净净,在外人看来,他家与阿珠家确实应当无冤无仇才对。
是他草率了。
“不、没有……”
陈少爷额角渗出冷汗。
常年抱病,他没什么机会接人待物,遇见这种事连瞎话都编不出来。
陆惊澜既不追问,也不着急,这回真的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短短几息时间内,陈少爷脑中无数念头闪过。
忽然,他灵光一闪,所有关窍霎时打通,一下子明白过来陆惊澜话中真正的意思。
恐怕陆惊澜其实早已知道阿珠真正的死因,不仅如此,他还清楚自己和爹之间嫌隙渐深,所以才刚帮自己爹捉了鬼,转头又用回春丹来利诱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方才陆惊澜故意提一句阿珠,就是为了叫自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陈少爷的面色愈发沉重,看向陆惊澜的目光里已然带上了恐惧和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么?
报仇吗?
陆惊澜见陈少爷表情有变,就知道他是想明白了,便放下茶盏,“少爷不必多心,我也没有帮少爷什么,回春丹对凡人来说价值千金,对修士却不值一提。”
顿了顿,陆惊澜继续道:“我只有一句话想要劝告少爷,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迟则生变,只有握在手里才算踏实。”
陈少爷心神大动,一时导致胸口闷疼,他不得不捂着心口,“多谢仙君指点,我明白了。”
“仙君之恩无以为报。”陈少爷喘着气,“不过有一件事或许对仙君有用。”
“不妨说来听听。”陆惊澜道。
陈少爷缓了缓气息,才说:“父亲他近几年迷恋上了长生之术,不过他没有灵根,无法修行。我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十分信重一名叫做蛇仙的人,说是能帮他长生不老。”
斟酌片刻,陈少爷意有所指道:“这位蛇仙之前还陪父亲去过一趟木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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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虞影找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六指老道。
“诶,你不是会卜卦吗?”虞影随手一拍六指老道的肩膀。
六指老道睁开眯成缝的眼睛,“会,你想干嘛?我说你小小年纪,好歹尊重一下老人,没大没小。”
虞影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辩论谁年纪更大的问题,“总归闲来无事,你算算这陈家的风水如何。”
“请我算风水可是要花重金的。”六指老道扬起下巴,“没有酬劳,老夫宁愿睡觉。”
“你在陈家啥也没做,这是你唯一赚取酬劳的机会了。”虞影威胁,“你要是不算,到时候我一个铜板都不分给你。”
六指老道惊讶不已,“好你个小子,居然敢威胁老夫!”
咬牙切齿好半天,六指老道恶狠狠说:“算就算!”
两人回到房里,凑在书桌前开始卜卦。
六指老道随身带着木棍,不一会儿就熟练摆出八卦阵图,接着掐了个法诀,拂尘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术业有专攻,虞影对于卜算之法只能说是略知一二,他认识的人里,只有柳青岩对此精通。
见六指老道停了下来,虞影忙问:“怎么样?”
六指老道摸着胡须,说:“陈家风水不错,坐北朝南,前有流水,后有山林,虽不是什么为官做宰、万世昌隆的方位,但也能做到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了。”
“这不是废话吗?谁睁眼一瞧都能说陈家殷实富足。”虞影有些无语,“就没有点旁人看不出来的?”
短短一日,竟被小辈连番质疑自己的实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六指老道心中一怒,指着八卦阵的东北方位,道:“老夫在此处感觉到了强烈的死气。这死气应当被掩饰过,所以我们在陈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说着,六指老道得意地捋胡须,“如何?若非老夫起卦卜算,只怕你永远也发现不了。”
虞影盯着那处,若有所思。
六指老道瞧他神情认真,也收了玩心,问:“你关心这个作甚?莫非你还想好人做到底,把陈家风水也改一改不成?”
虞影抬眼看他,“这死气蹊跷,作为正道修士,难道不该一探究竟,万一是什么害人妖物,顺手不就收了?”
闻言,六指老道哼笑一声,“少来,老夫看你才不是那等惩恶扬善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虞影起身走出去。
六指老道也一挥袖收了桌上的八卦阵,随着一同出去。
院子里是陆惊澜带着陈少爷回来了。
陈少爷一改午间在饭桌上的有礼疏离,言语间变得真挚热切不少,他说自己对修行之道很感兴趣,想请三人再多住几日,不知他们愿不愿意赏脸。
说话间,连陈少爷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看向陆惊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信赖。
虞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一挑眉,心想:这陆惊澜莫不是银子变的,怎么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