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来到陆惊澜面前站定,陆惊澜也已伸出手,把伞举在他的头顶,为他挡去绵密如织的冷雨。
陆惊澜把伞给了出去,自己大半留在了雨幕中,不出一会儿,肩膀上的衣料便被洇湿。
虞影站得近了一些,微抬眼,看着陆惊澜,问:“你大晚上跑出来做什么?”
“下雨了。”陆惊澜认认真真回答,“不想你淋雨。”
“没必要。”虞影说,“我自己走回去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方才见到陆惊澜出现其实很惊喜。有人关心自己,哪里能不高兴呢?
伞着实有点小,即便两人站得很近,陆惊澜为了不让虞影淋到雨,还是不得不微微倾斜伞盖,把自己的小半边肩膀留在了外面。
虞影扫了一眼陆惊澜肩膀上被淋湿的地方,打了个哈欠说:“我累了,你是不知道应付那个林少爷有多累。”
陆惊澜想了想,“那……”
“你背我吧。”虞影打断他,直接提出要求。
也不是第一次背了,陆惊澜当然没有拒绝。
陆惊澜把伞交给虞影拿着,自己背过去稍稍蹲下身,虞影麻利地爬了上去,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一只手举着伞,把两个人全部罩在里面。
陆惊澜是修士,背一个人对他来说毫不费劲。
他问虞影抱好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站起身出发。
或许由于四周的风雨太过寒凉,虞影总觉得这回趴在陆惊澜背上的感觉与以往每一次都有些不大一样。
陆惊澜的身子很热,即便隔着一层厚衣服,依旧能够抵达他的胸膛,似揣了个炭炉,暖着他的心口。
虞影的胸膛紧紧贴着陆惊澜的肩背。陆惊澜身量本就高,这段日子像是又长高了些,因而他的背很宽,能够毫不费力地填满虞影的胸膛。
虞影没有说谎,应付那林少爷的确累人得紧。
尤其是林少爷看向自己的眼神,更让虞影心头火气乱冒。
但在见到陆惊澜的瞬间,虞影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林家时心里一直萦绕的那股烦躁居然一下子就被轻易抚平了。
雨落在泥地里,陆惊澜的鞋子踩在路上,发出细细的踢踏踢踏声。
虞影什么也没想,随心而动,收紧了抱住陆惊澜的手臂。
他的动作自然立即被陆惊澜捕捉到。
陆惊澜略一怔愣后,在虞影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提起了嘴角。
随后他有些自嘲地想,从雅集见林如松看上虞影后,自己就在心里与自己过不去,念了几遍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结果原来只需要这个人如此微小的一个动作,自己就能疏解心结。
寡言之人多思。
因为心中思虑太多,所以顾不得口中的表达。
心里畅快了,陆惊澜终于开口问虞影:“可有从林如松身上打探到什么?”
“有。”虞影回答,“林如松说他爹之所以带他去见花魁,是因为不知从何处听说花魁有法子让他不再好男风,规规矩矩去娶妻生子。他们去见了,花魁就给了林如松一枚药丸,与咱们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被我骗到手了。”
说到这儿,虞影忍不住评价了一句:“这老头儿当真是病急乱投医。”
陆惊澜蹙眉思索,“这药丸究竟有什么效用?她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再加上她疑似阴阳宗弟子的身份,只怕背后有什么阴谋。
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滴答滴答敲在伞盖上。
夜色浓重,雨雾更是层层叠叠遮掩了周围的景象,不见前路,不闻杂音,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虞影把脑袋搁在陆惊澜的肩膀上,眼皮沉重,缓缓合上。
陆惊澜又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一阵平缓的呼吸声。
陆惊澜侧过头,发现虞影已经靠在自己肩膀上闭了眼睛。
“你睡了,伞会掉的。”陆惊澜轻笑着说。
虞影实在累了,更不愿思考其他事,“你别管,我就是闭目养神而已,不会掉。”
陆惊澜重新目视前方,不再多言,任他睡去。
半个时辰后,陆惊澜背着人走回了城内的小院儿。
凌子弘听见动静,点起灯,提着出去迎接二人。
灯笼火光耀耀,照亮了他二人,凌子弘没想到陆惊澜是把人背回来的,背上那个人还闭着眼睛,愣了一下,忙问:
“怎么回事?虞师弟受伤了不成?”
陆惊澜摇了摇头,说:“他累了。”
凌子弘无言:“……?”
累了就背吗,这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如果我也嫌弃走路太累,师弟你会背为兄吗?
虽然虞影声称自己只是闭目养神,但瞌睡来了挡都挡不住,走到半道上还是睡着了。他手上脱力,伞直接掉在了地上,被风吹得老远。
陆惊澜没有多余的手去抓伞,便放它自由了。
后边的路,陆惊澜用灵气护体裹住二人,也没有被雨淋湿。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我先带他去屋里歇了。”
陆惊澜对凌子弘交代一句,背着人走向他俩的屋子。
凌子弘手里提着灯笼,站在原地,望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背影。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低声感慨道:“陆师弟啊,你真该拿块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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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醉红尘酒楼外大街。
两名小厮守在一驾马车旁边,盯着路过的人不许窥探,更不许靠近。
马车里,四春县的县丞老爷正一脸气愤地训儿子。
林如松坐在他爹对面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昨日,林老爷从衙门回家,把林如松叫来,问他到底准备好了没有,赶紧把药丸吃下去。
谁知林如松却说他已经把药丸扔了,打死他也不会吃的。
林老爷气得胡须倒竖,提起大棒就要揍这个不孝子。
如果不是林夫人冲上去拼死护在儿子身前,哭着求老爷,林老爷真想干脆打断这逆子的腿,叫他不能再出去丢人。
事已至此,冷静下来之后,林老爷决定再带儿子去见一次花魁,重新求一颗药。
“待会儿进去,你一句话也不要说。”林老爷不耐烦地嘱咐林如松。
林如松根本不愿再来。
从桃园别院雅集那日之后,林如松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记得自己那晚仿佛与某个人共度了良宵,小厮也能作证他的确留了人,可他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那人的相貌。
问小厮,小厮是个嘴笨的,说也说不清,只说模样俊俏。
废话,不俊俏能被他看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林如松对那人念念不忘,一想到那个人,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确信自己是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怎么可能答应娶妻生子。
但他拗不过他爹,不愿也得跟着来。
他弱弱答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林家父子俩从马车上下来,进入醉红尘。
老鸨早就知道林老爷要来,不敢怠慢,亲自把人带上三楼。
推开门,灼华妆饰俨然,已恭候多时。
林老爷私心里是瞧不上灼华的,再如何有名,也不过是个妓子。
然而有求于人,林老爷立即堆出客套的笑意,朝灼华拱手,“又来叨扰,还请姑娘莫怪,都是小犬行事无状,竟然丢失了姑娘给的药,这才不得不再来相求。”
林老爷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桌上,“为表歉意,还请姑娘收下这些。”
看着林老爷的假笑,灼华恨不得啐他一脸。
她修行过识人之术,任何人只需看一眼就能知晓其心意,自然知道这老匹夫根本看不上自己。
先前看在他儿子有点用处的份儿上,灼华忍了。
岂料他们竟然弄丢了自己的药丸,还敢觍着脸再上门。
然而林老爷是一县的县丞,她若还想在四春县混,就不能得罪。
灼华也跟着假笑起来,“药丸……我这里还有,只是这药珍贵,经不得令郎一遍遍弄丢。”
林老爷立即说:“姑娘放心,这回拿到药丸,我会叫他当着姑娘的面马上服下。”
“爹!?”
林如松惊讶,他刚才还在想这回该怎么糊弄过去,不料他爹竟是如此打算的。
“住口。”林老爷沉了声音,呵斥。
“呵呵,那奴家就放心了。”灼华掩面而笑,把银票收进了袖口里。
接着,她打开手边的屉子,重新拿出一个小盒,递给林老爷。
林老爷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枚与上回一样的药丸。
确认过后,林老爷转手把盒子递给林如松,命令道:“吃了。”
林如松不愿,往后退了两步,说:“我不会吃的!娶妻生子有什么好的,这辈子我只会与自己真正倾慕的人在一起!”
听到他这番混账话,林老爷又臊又怒,怒吼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把你老子的颜面丢尽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否则大可按着你的头逼你拜堂成亲,何必多此一举替你求药!”
林如松听不进去,捂着自己的嘴摇头,“我不吃,我死也不会吃的。”
父子俩吵得起劲,灼华悄悄戳了一块四春县特产甜瓜喂进嘴里。
林老爷抓住林如松的衣襟,“你不吃,那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儿子,把你从族谱上除名,赶出去自生自灭!”
林如松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爹。
如果他真的被赶出去……岂不是没钱花了?雅集也办不了了,佳酿也喝不到了,说不定连吃饭都成问题。
林老爷看出他的犹豫,直接把药丸塞进他的嘴里,“乖乖吞了。”
林如松把药丸含在口中,久久不吞。
“快吞!”林老爷耐心耗尽。
林如松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没水,吞不下去啊……”
林老爷抓起桌上的茶壶,往林如松嘴里灌。
林如松咕嘟一声,把药丸吞进肚中。
林老爷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悬着的心也随着药丸一起落地。
事情结束,林老爷整理好衣袍,对灼华说:“让姑娘见笑了。只是不知,这药吃下去,多久能起效?”
灼华笑得意味深长,回答道:“很快。林老爷现在就可以回去筹办婚事了。”
闻言,林老爷喜上眉梢,把带来的礼物留下,告辞后,带着林如松离去。
父子俩离开后,灼华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她叫来自己的侍女,“桃夭。”
一名面貌毫不起眼的女子推门走进来,行了礼,“姑娘有什么吩咐?”
灼华眼中闪过沉思,说:“你去帮我查查,林如松近来见了什么人。”
她眯了眯眼,喃喃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像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