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了客人,顾云涛来到北玄王的寝殿内觐见。
北玄王正坐在案旁看每日由幕僚们呈上来的奏表,听见动静也并未抬头,直到顾云涛行过礼,他才缓缓抬眼。
顾云涛很知情识趣,没提方才宴席上的事情,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父王,那名在四春县作乱的妖女已经被儿子带回,只待父王审判。”
灼华以为自己在四春县的所作所为很是隐秘,殊不知北玄王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注意到了四春县的异常。
四春县作为北地重镇,大小事务北玄王都会亲自过问。
这般重要的地方,短短几个月之内竟连着有不少人不明缘由暴毙,城中并无疫病,也无天灾,自然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在捣鬼。
北玄王便召回了当时正在巡视玄雪州与魔域边境的顾云涛,要他与兄长一同前去四春县查明此事。
北玄王府两位公子向来不太对付,兄弟二人自然不可能合作破案。到四春县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行其是。
说来也是孽缘。
顾云涛在四春县探查近一个月,总算发现所有暴毙之人的一个共同点,便是都曾光顾过醉红尘酒楼,见过那因为只按心情接客而名声在外的花魁。
顾云涛本想装作客人去接近花魁,谁知这一招被他的大哥抢先用了去。
北玄王府大公子一掷千金只为见花魁一面,结果还被拒绝了,立时成为了城内人人议论的新鲜事。
这事太丢人,北玄王听说后连夜传信,痛斥大公子行事无状,赶紧滚回王府,不要再现眼。
眼见大哥落了个颜面扫地的下场,顾云涛只得另辟蹊径……乔装改扮,化名顾桃,打算以姑娘的身份被“卖”进醉红尘。
他早打听到县城周边有流寇在劫掠女子卖去烟花之地,专程换上女子妆扮独自前往城外荒野中,徘徊了大半日,等到日落西山之时,终于招来了歹人。
歹人一把抓住顾云涛,想将他捆起来。
为求逼真,顾云涛假模假样地挣扎,嘴里还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结果真叫来了个救命的人。
凌子弘正好赶路而来,撞见了歹人强抢民女的场面。
作为神霄宗弟子,有人受难,他自当拔刀相助,何况这名女子长得还很好看。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美丽女子被那几个歹人欺辱?
凌子弘乃元婴修士,稍一出手,就吓得那几个肉体凡胎的歹人屁滚尿流而逃。
顾云涛万万没想到这荒郊野岭、月黑风高,竟真有好心人来救自己。
早知如此他就不叫了。
撵走歹人后,凌子弘询问顾云涛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顾云涛只能胡编乱造一通,说自己名叫顾桃,家里没人了,也没有地方去。
显然,凌子弘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有追究到底,而是提出如果他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先跟在自己身边。
交谈中,顾云涛察觉凌子弘根本就是个风流浪子,这般古道热肠也是因为自己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和那群歹人无甚区别。
他带着自己去了客栈,要了两间房,入住之前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姑娘若是害怕,大可到隔壁来找我。”
说罢还挤了挤眼睛。
顾云涛只想翻白眼。
他对轻浮放浪之人没有好感,再说还有案子在身,没工夫陪凌子弘上演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
于是顾云涛找到机会,逃了几次,却都被凌子弘找了回去。
每一次被找回去,凌子弘都会用一种担忧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要乱跑,小心再遇上心怀不轨之徒。”
最心怀不轨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顾云涛简直无言以对。
万般无奈之下,也是为了摆脱凌子弘,顾云涛对他坦白了自己其实是男儿身。
凌子弘根本不相信,嘴里还说着什么“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男子”之类的屁话。
顾云涛懒得与他浪费口舌,就用了点强势手段,把人按在榻上,叫他亲自摸了一把,不得不信。
凌子弘吓得脸都白了。
顾云涛乘胜追击,直说自己是断袖,常年孤身一人、寂寞难耐,扮成女子也是为了能够找到如意郎君,凌子弘心地善良、修为高强,自己愿意做他的房里人,一辈子追随他,咱们现在就圆房吧!
凌子弘一把推开了顾云涛,散乱着头发逃走。
本来,顾云涛以为这件事之后凌子弘就会抛下自己。
然而第二天清晨,凌子弘还是敲响了他的房门,站得老远,对他说:“你除了骗我是女子之外……其他的事是真的吗?”
顾云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凌子弘继续说了下去,“我那日的话依旧作数,你如果没地方可以去,可以先跟着我,慢慢考虑以后的出路。”
顾云涛这才知道,凌子弘救自己真不是出于好色。
因为凌子弘横插一脚,顾云涛查案的进展完全被搅和干净,可最终也是凌子弘他们抓出了背后兴风作浪之人。
“你在想什么?”
北玄王低沉的声音传来。
顾云涛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父王回话的时候走神,有些懊恼,恭顺地低下了头。
北玄王并未计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会斟酌处置的,你回去歇了吧。”
顾云涛拱手行礼,说了句:“那孩儿先告退,去和母亲请安。”
说完,顾云涛转身要走,不料北玄王叫住了他。
“你母亲近来闭关,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顾云涛略一迟疑,还是应下,北玄王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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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北玄王真的没有魔尊遗骸,那么他为什么要传信给师父,还要师父亲自前来商议?”
陆惊澜一句提问,让虞影和凌子弘同时陷入沉思。
越想,凌子弘的脸色越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不愿意怀疑北玄王对神霄宗怀有阴谋。
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大乱。
凌子弘摇了摇头,说:“暂且先歇息,不要胡思乱想了,明日我们再与北玄王商议一回,若他还是这般强硬拒绝,那我们就早日离去。”
他们在这儿凭空猜疑也没有用处。
三人说完就要各自回房歇息。
北玄王府宽敞,他们一人一间客房住下绰绰有余。事实上顾云涛也的确直接分给他们三人一处院子,七八间屋,随便住。
凌子弘正要离开时,发现虞影和陆惊澜两人依旧端坐,没有一个要抬屁股挪窝的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点了陆惊澜的名,“惊澜,你随我出来。”
然后他便听见陆惊澜起身后对虞影说了句:“我与师兄出去说话,你若困了就先睡。”
虞影相当自然地应了句:“嗯,去吧。”
凌子弘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师兄弟二人来到另一间房内,凌子弘掩上门,神情严肃地叫陆惊澜坐。
陆惊澜觉察出气氛不对,心生疑惑,但还是老实坐下。
凌子弘在他对面坐下,迟疑片刻,低声问:“你与虞师弟……你二人……有没有……”
说这话时,凌子弘只觉全身上下蚂蚁在爬一般别扭。
想他风流多年,对断袖分桃之事早已见怪不怪,相熟的弟子中,要么是出于好奇,要么真是偏爱男子,与男子交游的人也不在少数。
总归与自己无关,凌子弘不曾在意,还能调侃几句。
可经过前段时间那件事之后……
凌子弘现在想起这种事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他又不好不过问,身为师兄,引导师弟莫要误入歧途也是很重要的。
倒不是说断袖是歧途,只不过修仙之人,陆惊澜又年纪尚小,不好过早破了元阳,否则于仙途无益。
两个人在一起若只是清清白白做个伴儿,凌子弘当然不会横加干涉,可看他俩这黏糊的模样,又时时刻刻在一处,血气方刚的,怕是早就……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陆惊澜一开始并未听懂凌子弘的意思,可瞧他扭扭捏捏、眼神躲闪又遮遮掩掩的样子,很快就明白过来。
“师兄大可放心。”陆惊澜自嘲一笑,“他还未能知晓我的心意。”
这下倒叫凌子弘有些惊讶了,“你们都……那样子了,他还不明白?”
陆惊澜笑着,眼中那意思显然是无奈。
凌子弘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对陆惊澜生出些同情。
他拍拍陆惊澜的肩膀,说:“道阻且长啊。”
“师父提点过我,我有分寸。”陆惊澜补充了一句。
他都这样说了,凌子弘本想叫二人分开就寝的话也卡在了嘴边,最后只能说了句:
“我就不多说讨人嫌了,修行是自个儿的事,你掂量清楚就好。”
于是等到谈话结束,陆惊澜无事发生般,回到了虞影在的那间屋子。
打开门,寒凉月色流淌进屋内。
陆惊澜走进内室,虞影尚未入睡,睁着眼睛,像是在等他。
“回来了?”
虞影抬起眼,也不问他与凌子弘避开自己说了什么。
走得近了,陆惊澜才发现小乌鸦居然在屋里,乖乖站在桌上,貌似有些心虚地看了自己两眼。
对上眼神之后,小乌鸦“嘎”了一声,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陆惊澜来到床边坐下,“怎么不先睡?”
虞影不笑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下沉的,百年来掌控生杀予夺大权养出的气度会从他的那双眼中渗透出来。
虞影没有接话,只定定地望着陆惊澜。
陆惊澜不避也不让,回看进那双凌厉的眸子。
半晌,虞影往后一仰,闭上眼,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收起。
他懒懒地说:“等你回来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