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人一多就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其中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剩下的都会一齐跟着傻笑起来。

节目赛程过半，起初在楼道里天天巡查的选管老师有阵子没来了，节目组对选手的管控肉眼可见地变松，除去手机等通讯工具仍需严查外，工作人员对练习生们串寝、打牌、偷吃零食等小毛病基本不闻不问放任不管了。

原本还有人不放心，说要找块毛巾什么的把摄像头盖起来，氛围灯一点便没人再顾得上了。吸顶灯关了之后就没再打开过，索朝祺说现在的光线刚刚好，他们彼此间都能看得见，加班看监视器的打工人反倒什么也看不见，堪称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睛被彩灯照久了有点发涩，陆择栖眨眨眼，感觉看东西开始有些重影，他扶着一旁的床梯，在许维热情的指导下坐好。

桌子由宿舍四名住户的行李箱搭成，底下俩上面俩，所有人都没凳子可坐，只在“桌”边铺了层毛毯。不知是组织者中的哪位无私贡献出来的。可能是许维吧。

指挥完别人，许维自己找了个空隙钻进去，刚一坐下就叫起来：“哎呦这桌子旁边有个什么东西？硌得我。”

“首先，”冉华静静看他一眼，“这不是桌子而是行李箱，其次硌到你的东西是它的轮子。”

陆择栖听着正要笑，对面远远伸过来一条胳膊，把水杯稳稳递他面前，上面标签上还写着他的名字：“晚上还要拍摄，累了吧？喝点水。”

如果给他杯子的人是索朝祺，他应该会犹豫一秒——许维的话需要十秒，但此时和他说话的是面带微笑一本正经的赵博琰，他没有迟疑的理由，自然而然地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嗝了两口。

起初他就尝出味道不对劲，第二口是为了确认：“这不会……是酒吧？”

“嗯，啤的。”赵博琰笑眯眯地回答。

陆择栖看了看其他人，好像只有自己一脸茫然，他轻声问酒是哪来的，许维说这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一公。

彩排后MYX经纪人给每间宿舍送了饮料零食之类，今晚仅有一盒的自热火锅就是来自那时。慰问完其他选手，经纪人最后去了孟凡炟和林育睦都在的307，将剩下的东西全留给了这屋，等人走后，307几位成员一拆，不料其中混进去了一箱酒，由于外表是普通的快递纸箱，打开前谁也没发现。

还是不可能还回去了，放在宿舍怕被其他人发觉，四个人一合计将其藏进了盥洗室。

时隔多日，许维再次想起了这箱酒，提议把它拿出来，又担心一伙人举着在宿舍里举着酒瓶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决定移花接木，把酒提前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

作为知情者，索朝祺仍忍不住皱着眉边听边摇头，感叹：“有着机灵劲儿用在什么地方不好……”

“我平时也很激灵啊！”许维挨个给大家分杯子，林育睦的那个被他拿到练习室了，许维没办法，只好找了个一次性纸杯代替。

林育睦接过来，摩挲着杯壁看了一圈：“从哪来的？”

“放心吧，这个不是捡的。”许维理直气壮地抢答，“我从楼道饮水机里面拿的，它下面有个单开门，里面一套杯子还没拆封，全新的。”

冉华举起右手接话：“我当时就在旁边，我能作证他说的是真的。”

伊里从旁边点头，小声说我也在。

陆择栖看着他笑了笑，其实心里有些意外，许维和索朝祺本就性格跳脱喜欢热闹，赵博琰冉华只有表面看上去正经，实际也有幼稚的一面，这些人喜欢聚在一起玩一玩闹一闹很正常，他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对集体活动不感兴趣、更喜欢一个人待着的伊里居然也会全程参与。虽然依旧没怎么说话，但一直陪在在他们旁边，还捧着杯子喝了好几口酒。

应该是酒吧？总不能只有我杯子里是吧？

伊里注意到他在看，对他偏了偏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陆择栖指了指五彩斑斓的天花板，“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是不太习惯。”伊里淡淡地笑笑，两个人离得较远，他一开口，其余人一同安静下来，方便他们能听清彼此的话。

安静的氛围令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几秒的停顿后，他才缓缓继续，好像很小心似的，说：“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聚在一块儿，所以……”

“什么啊，怎么就最后一次了？ ”刹那的沉默之后，索朝祺猛地举起保温杯，“一会儿你们都把手机号留一下，等之后拿到手机我天天换着人打，谁敢不接我就——干杯！”

“他不会已经醉了吧？”冉华惊恐地望过来，“话都没说完呢突然来个大转折。”

“现在还没有……”赵博琰摇摇头，“朝祺酒量一直很差，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要变螃蟹了。”

“螃蟹？”

“嗯，横着走。”他笑了笑，试着去夺索朝祺手里的杯子，但没抢过，“少喝一点，不然一会儿要给大家添麻烦了。”

陆择栖赶紧说不麻烦，话音未落，索朝祺已经把对方的手甩开，身子一扭，冲着另一侧的林育睦举杯：“来，和我碰杯！”没来得及等到回答，他便将自己那份一饮而尽。

“算了……”赵博琰收回手，看起来没有进一步劝对方停下的意思，只是单手撑着腮静静看着。

林育睦完整看完索朝祺的一系列壮举，把悬停在半空的纸杯默默放下。

陆择栖问他：“怎么了？”

灯光令他的脸一会儿蓝一会儿黄，氛围灯每变一次颜色他就眨一下眼，很有意思。

“我觉得，我们之间至少需要一个……”林育睦慢慢转过头，睫毛扇动一下，“清醒的人。”

“这你不要了是吧？”索朝祺立刻盯上他刚搁置一旁的那杯，倏地伸出手，轻轻松松夺过去了，“那归我了。”

陆择栖愣愣地盯着瞬间变空的纸杯，缓缓把自己手里只喝了两口的水杯放在一边：“我觉得至少需要两个。”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实在是万分正确。

他们那场新奇又混乱的表演似乎在各社交软件和视频网站上流传得很广，索朝祺干了两杯酒后明显丧失警惕，直接当着他们几人外加收音设备的面把这事抖落出来，完全暴露了自己私藏手机关注网络动态的事实。酒精害人，这下只能寄希望于后期工作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止是索朝祺，其他人的反射弧也被酒精延长，一时间没能听出这话哪里不对。

特别是许维，非但没制止，反倒豪气万丈地开始邀功，说他们的舞台能火当然要归功于他那抓耳的音乐。

“怎么可能！”索朝祺猛地立起来，本来就不稳的假桌被带动得一晃，陆择栖伸手稳住，赵博琰则连忙跟着起身扶人。

“看评论就知道了，咱们能出圈全靠烟花……”索朝祺嘟囔着拨开试图稳住他的手，长眼微弯，笑容清浅，然后，缓缓倒下去不动了。

“怎、怎么办？”赵博琰用两只手圈住他的上身，勉强把他捞起来，脸上无措的表情很是罕见。

“先让他坐下……不，躺下吧。”陆择栖赶紧上前帮忙。

索朝祺住上铺，眼下看他的状态，实在很难放心让他一个人爬上床睡一整晚，于是陆择栖协同赵博琰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床上。

“他这就……醉了？”冉华好奇地凑上来，闷声笑了下。

“没意思，我还以为真能看到他横着走呢。”许维有点失望，冉华随即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自己来。”

为了防止再有人倒下，其余成员老老实实喝起了水，忙里偷闲的夜间聚会结束后，许维应所有人要求留下来帮忙打扫，而赵博琰和林育睦，虽然陆择栖很想让他们什么也不用管早点回去休息，但两个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博琰立在床边看着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的索朝祺不知如何是好。在202成员反复表示“朝祺今晚就交给我们请您放心”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好，总算愿意回到自己房间。

林育睦陪罪魁祸首许维扫了会儿地上的碎彩带，202寝室成功在大家努力下恢复原样。

“你就让他这么睡了？”许维指了指床，“那你睡哪儿，和他俩其中一个一起？”

陆择栖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正欲回答，对方一拍大腿，热切地望向他：“有了，你来307吧！反正都是要和别人挤，那你干脆来找我呗？”

也不是不行，但是……

他看了看两位室友。

“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伊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声解释。

冉华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两个人睡上铺有点危险，你过去吧，我和伊里两个人照顾一个醉鬼完全没问题。”

“等等，很危险吗？”许维皱起眉，摆出一副失望的模样，“我也是上铺，看来无缘与你同眠了。很遗憾我们屋唯二两个下铺拥有者都有强迫症，平时我坐一下他们床都不愿意。”

“并没有，孟凡炟很可能只是嫌弃你。”林育睦平静地望着他。

“那你呢？”

“我也是。”

“我就知道！”许维一叉腰，“那你们两个来石头剪刀布吧，谁赢了他归谁！”

等一下……我本人的意见呢？

陆择栖觉得无奈又好笑，听到林育睦说“没必要”时，心里稍稍提起来。

“没这个必要，反正我一定会赢。”林育睦不错神地看向他，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

陆择栖前往307做客，面临的场景与他想象中完全一致。

孟凡炟见到他，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顿了顿，迟疑地补充，“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陆择栖摆摆手，诚实地回答，“我们刚刚尝试给一位……没办法独自行动的朋友卸妆。”

“你——”孟凡炟神情复杂地盯了他一阵儿，扭过头去，“衣服带了吗，快去洗澡！”

基地宿舍最棒的优点是每一间都自带洗手间和浴室，同时为了方便大家使用，还在四楼设立了专门的公共浴室。

陆择栖把307这间让给了头发仍在滴水的林育睦，自己带着洗漱用品和许维去了楼上，回来时屋子里很安静，林育睦守在自己床边，有些为难地看他：“枕头有两个，但我们都没有多余的被子。”

“那我从楼下拿——”

“算了，太麻烦。”

他的提议被对方光速否决。

“而且扛着被子上楼的画面很搞笑，你千万别。”孟凡炟嘴角一挑，自然地接话。

两个人盖同一个被子也没什么吧，反正都穿着睡衣，节目组也说过晚上睡觉时会关闭摄像机电源……

但为什么感觉有点尴尬？

“那个……你睡哪边？”陆择栖低声询问。

林育睦坐在床沿：“外面，比较容易逃跑。”

“你想逃去哪儿？”陆择栖笑了笑，麻利地找位置躺好，身体被柔软的被褥包裹后竟然出乎意料地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心里完全没有一丝别扭，反倒平静得出奇。

在他的余光里，许维爬上床用细杆状的东西杵了一下灯的开关，视野登时暗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拂在颈侧的微风时有时无。

陆择栖自认为他睡觉足够老实，他两只手紧贴着身体两侧，仰面朝天地躺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姿势似乎有些占地方，又小心翼翼地侧过身。

林育睦背对着他，被子盖到肩膀，窗外隐隐绰绰透进来的光将对方的后颈照得雪亮，每眨一下眼，那处光斑便会随之跳跃一下。

他数着一闪一闪的光亮，直到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陆择栖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天还未亮，身边空落落的不带温度，仿佛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