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天悦愣了一愣，脸上无表情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睫毛飞速颤动两下，似乎是想压抑住什么。
可惜他没成功，不出一秒，他便自暴自弃地提高了声音：“那是因为被你们吓到了！”
“我们的形象在你眼中这么可怕？”陆择栖观察起他的反应，对方在短暂的真情流露后抿起嘴压了压眉，顷刻恢复成惯常的冷淡姿态。
就像刚刚突然开口那样，臧天悦又忽地不说话了，坐姿端正，双眼目视前方，陆择栖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施雁姐带着摄像师回来了。
两人后面还跟着几位，光看穿着像是从某个音乐节现场拉下来的，施雁一一介绍，末了，先将臧天悦请进了制作室。
“要不要喝点什么？”安排好一切之后，她随意挑选了个座位坐下，“虽然这边什么也没有。”
这是……冷笑话吗。
“开玩笑的，你想喝什么？我去拿。”
对方佯装起身，陆择栖连忙道谢，说不用麻烦了。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随意聊聊吧？别那么紧张。”施雁扬扬眉毛，笑着问，“你的个人舞台准备得如何了？”
“在多方协助下，总算是开了个头。”陆择栖也跟着笑，打算开门见山，“是您通知导演叫我过来的吗？”
“算是吧，我听说你要表演原创曲，节目组那边又没有好的条件，便自作主张想帮帮忙？”
“只帮我？”
“毕竟我们这里场地有限。”施雁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似乎话里有话，“我只好选择更合适的人来了。”
“要说合适的话，你们就不该带我来了，或者说不该只带我一个。”陆择栖笑了笑，“我的歌——如果能被称之为歌的话，它的大部分骨架都是我一个朋友帮忙完成的，让他来使用这间制作室可能更合适。”
“是啊，我们也曾经考虑过。”施雁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也找过你那个朋友，可惜中途遇到了点阻碍。不过还好，至少你还在这里，不是么？”
“我在音乐方面没什么造诣啊？”多亏了在节目中受到的训练，陆择栖就算再怎么反应迟钝也该明白对方话中有话了，他保持着唇角的弧度，认真望向对方的眼睛，“恐怕会让你们失望的。”
“怎么会？”对方反倒不再笑了，她慢慢环视四周，“你看看这个房间，参加节目之前，你有来过这种地方吗？”
陆择栖诚实地摇头：“没有。初舞台是全开麦，青蔓没组织我们录过音。”
“那待会儿你可以好好感受一下了，在歌曲完成前，你需要常常到这里来。”她忽然另起话题，“对了，你们上次来的时候一起看过我们艺人的心愿墙吧？当时我说过，或许有一天你也有机会和展板上的那些人一起共事。你看，今天虽然没见到其他明星，但你也算和我们这边的团队合作了。”
“不知道天悦进行地顺不顺利啊……”陆择栖佯装关心，朝一旁张望。
基地的选手性格各异，相处起来偶尔也会发生不愉快的事，现在看来，那些都是同龄人间的小打小闹，有的连矛盾都算不上，更何谈阴谋论了。
可此时不一样，短短几句话间，陆择栖便感受到一股从心底升腾起的疲惫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和这位“经纪总监”的对话毫无意义，不论他采取怎样的反应，雁姐——或者说施雁所代表一方，想法和做法都不会发生改变。
总有一天会和这里的艺人共事？原来对方的暗示这么早就出现了，只是他当时太过天真，竟全然不曾领会。
她还说她们找过小林，那是在什么时候？“遇到阻碍”又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挖墙脚却被MYX正义制裁了吧？
青蔓的体量和MYX天差地别，相比之下他确实好掌控多了……
“你三顺的排名好像上升的很快呢，”面前之人没有打算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施雁继续注视着他，语气平常，“要是顺利的话，C位出道也不是没可能吧？”
她将“顺利”二字悠悠加重，“不知青蔓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想不出对策就微笑。想不出对策就微笑。想不出对策就微笑。
陆择栖适时沉默下来，迎着对方的目光，没有移开视线。
施雁继续说：“不过，明明进了前三却在最后关头掉下出道位的例子，以往也不是没有。”
陆择栖假装思索了一会儿：“的确存在这种可能。”
“遇到这种事的选手很倒霉吧？很多人气不错却无缘出道的选手之后要么和其他人组团或个人出道，要么继续参加其他选秀节目，也有一些趁着热度还在去演戏、唱歌，但往往都不了了之……你觉得他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怎么办呢。听您的意思，好像没有在选秀中出道的练习生就是死路一条啊。”
“对，就是死路。出道也同样是死路。抓不住蜘蛛丝的人都会摔下去的。”霖星的经纪人凛然地望向他，“如果我说，现在蜘蛛丝就摆在你面前，你要怎么选？”
“嗯……我觉得偶尔死一次好像也不错。”
“你想选个什么样的死法？”
“比如说，”陆择栖想想觉得有趣，笑得眼睛眯起来，“大喊一句‘我要退赛！’然后从舞台上跳下去之类的？”
“那我还挺期待的。”施雁笑着站起身，这是一种“谈话到此为止”的示意。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最后的表演请加油，我们也会一起期待着的。”
“我们”是谁？
不重要。陆择栖心想，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在期待着他了。
他掏出今天收下的名片看了看，阳光下，那玩意闪亮得如同镀了一层金箔。
“怎么了？”自头顶传来声音里流露出真切的担忧，“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回归后的臧天悦面露疲惫，语落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慌张地左右看了看。
陆择栖抬了下眼，出声提醒道：“没人在拍。”
对方似乎因此松了口气，表情却有些紧绷。
“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吗？”陆择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邀请他一同坐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选歌的事，不会是故意惹我生气吧？”
面前的人挑了个距离稍远的位置，目光闪烁，像一块被捶打过的年糕：“你很生气吗？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什么样？”
“去什么地方都先找摄像头。”陆择栖敛起笑容，“而且你现在的表情语气也和刚才很不一样。”
“因为我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大魔王。”
“……你说你是什么？”陆择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或许是他毫不掩饰的疑惑刺激到了对方，面前的人神情一凛，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上节目会有专门的人设很正常啊！”
但应该没人会称自己为魔王吧……普通人在年龄超过十四岁后就干不出这事儿了。
“对了，你看过宠物小精灵吗？”臧天悦倏地前倾，问道，“或者玩没玩过游戏？啊，它现在叫宝可梦，但我小时候见得最多的翻译是神奇宝贝。”
“动画片？我不怎么看。我在上大学前也没怎么玩过游戏。”
他怔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迟疑：“没看过也不要紧，总之就是一群可爱的小东西在对战，战斗的时候，由人类作为训练师指挥它们，说‘十万伏特’它就用十万伏特，说‘电光一闪’它就用电光一闪。”
陆择栖不明所以：“然后呢？”
“你不觉得在座的你我就像是这样吗？我们就是宠物小精灵，背后总有训练师在指挥，喊出招式的名字。”
“‘大魔王’也是你招式中的一种？”
对方喉头哽了哽：“……算是吧。”
“是有人这样指挥你吗？”
“也算不上指挥……是希望，对，训练家喊出的招式并不是命令，而是在分析战局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是希望。他说‘十万伏特’的时候，一定是觉得此时此刻使用十万伏特最好。”
他犹豫片刻，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你听过那句话吗？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就只是普通的水，个性模糊的选手在综艺中是活不下去的。我觉得……我觉得既然要做大魔王，那肯定得有气势，要高高在上一点”
陆择栖闭了闭眼：“这是谁教你的？”
“没有谁……我自己研究过的！我看了国内外的所有选秀，魔王类的争议角色是很受欢迎的！。”臧天悦接二连三吐出一串人名，例子越举越自信，最后朝自己勾了勾手指，“我是第一名……”
“那是因为你长得帅吧？”
“……”
陆择栖静静地看对方双手握拳又松开，嘴角上扬又板起脸，最终，气势汹汹的大魔王变了脸色，不吭声了。
他接着问下去：“选歌的解释呢？不要觉得中二一下就能蒙混过关了。为什么非要表演MYX那个组合的出道曲？哪位训练师在指挥？你为什么这么听话，你是讨厌小林吗？”
臧天悦茫然地抬头，他眼神有些放空，只顾得上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不讨厌他，我……我有点怕他。”
“怕？”陆择栖下意识蹙眉，在他看来，林育睦就像被人拎起耳朵就一动不动的小兔子一般人畜无害，他很难理解有人会对小林生出“怕”这种情绪。
“因为……”
臧天悦的视线不再转动，脸庞的线条僵了一僵。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因为我比他大五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