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医疗场所总是人潮拥挤,而伊丽莎白医院作为全香港最大的公立机构,在流行病多发的时节,也很难避免排长龙。
在踏进住院大楼时,莫妮卡几乎全副武装,墨镜加口罩,就连许久没有佩戴的手套也重出江湖。坐着电梯上到十层,人逐渐变少。莫妮卡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单人病房的情况要好上许多,至少不再有挤占楼道的病床。
只是——
“怎么好端端又受伤了?”自从龙卷风不好,莫妮卡就很怕再听见“伤、病、医”等字,这边一接到电话,她就急匆匆往回赶,空旷的楼道中,鞋跟落地的声音又响又急。
可等她一把推开病房门,想见的人却并没出现,只有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乌鸦哥,正躺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看着漫画。
“Hi,好久不见,香港小姐。”乌鸦躺着向莫妮卡敬了个飞礼,在医院躺得太久,一头挑染的金毛已经褪色大半,露出深黑的原生发来。
被耍了。莫妮卡拉下脸,问:“十二少呢?”
乌鸦指了指身旁的白色帘挡,一颗绒嘟嘟的老虎头才从缝隙中钻了出来,笑容春光灿烂,又有几分讨好。
莫妮卡扭头就走。慌乱的步伐连忙追上来,急急地拉住了她:“莫妮卡,莫妮卡,别走啦......”
十二少的语调比丝绒奶油更柔软轻滑,可非但没让莫妮卡心软,反而叫她火冒三丈,她一把甩开那只手:“我今天去市政大厦开会,听说你受伤打飞的过来,你耍我?”
“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意识到莫妮卡生气的严重性,十二少忙将两只老虎肉垫合十,连声认过错,又忍不住诉说心声:“但是我真的好久没见你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
乌鸦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漫画书,从床头柜的果篮里拿了只柑橘,旁观着,吃得津津有味。
莫妮卡心生无奈,依旧没个好气:“想见我,你大可以来城寨找我,或者直接告诉我,非要搞这一出?”
自从认识莫妮卡以来,她几乎就没和自己红过脸。眼下被指着脑袋数落,十二少口干又心虚,圆眼低垂着,就连那无形的尾巴也跟着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又不是没有找过你……”
都怪信一。
说好了一起当h社会,却有人偷偷开始冒充大学生,还非要拉着莫妮卡一起。十二少不爱学习,比起书本知识,就连跟老帮菜们斗心眼都变得有趣了许多,他尝试过挤入信一和莫妮卡的学习小组,但第二天,就因为忍受不了两个最熟悉的人,嘴里却说着他最陌生的话而直接精神崩溃。
莫妮卡只有一个,陪着信一了,就不可能再陪他。
十二少就这样,眼巴巴地守着bp机,可是从天黑等到天亮,莫妮卡也没call过他。危机感拉响一级警报,十二少甚至觉得要是他再不搞点新花样,就会被莫妮卡忘掉。
这天,tiger哥让十二少去医院探望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的东星乌鸦。表面探病,实际是为东星在庙街场子上租铺经营的合作生意。大澳一战之后,东星有意同庙街、城寨结交,龙卷风两耳不闻窗外事,tiger却是来者不拒。
虽然大比惨败,但乌鸦死战不退的硬气依旧为东星积下了威名,骆驼论功行赏,不仅让他肩挑双花,还承诺等他出院,就将在庙街盘下的场子交给他管理,详细的事tiger懒得商量,就让十二少来跟乌鸦周旋。
乌鸦想开酒吧舞厅,十二少说不行,乌鸦想开鸡档粉档,那更是不行中的不行。两边还没聊出个结果,十二少已经兴致缺缺,身在曹营心在汉。乌鸦生性暴躁,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武力悬殊,来日在庙街还要赚钱,也只能压着性子,暗搓搓阴阳:“怎么,想女人?”
十二少作思考者状,深沉:“你不懂。”
乌鸦枕着粗健的手臂,另只手摸着肚子,不屑冷笑:“我有什么不懂的?我的女人多到数不清啊!”
“哦,那你为什么还没有得脏病死掉?”十二少仍然懒懒地。
“……”乌鸦一肚火气,转念一想,又笑了:“你是在想香港小姐吧?”
“关你屁事。”被猜中心事,十二少也只是翻了个死鱼眼,他就是再寂寞,也不会饥不择食到去跟乌鸦谈论爱情。
撑着床沿,乌鸦半翻起来,每条骨头缝里都还泛着隐痛:“看你这个样子,该不会是被她甩了吧?”不等十二少答,乌鸦又哈哈大笑,拱火得毫不遮掩:“一定是咯,我上次见她跟王九那个老登在一起,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可比跟你在一起亲热多了。”
“你胡说!莫妮卡才不会跟王九搂搂抱抱,就算有,也一定是王九不要脸,他倒贴!”十二少的情绪终于被挑动起来,却并不全然因为王九。
“女人嘛,就吃这套。”只是乌鸦并不知道,十二少的竞争对手除了倒贴的王九外,还有两位,一个衣冠楚楚好好睇,一个可怜兮兮惹人爱。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十二少再思春,也是十分警惕:“不用你挑拨,我们和果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东星要是有种,去跟王九只抽咯。”
哪敢。乌鸦讪讪一笑,咸鱼打挺:“我有种,但现在没力啊。躺得这么无聊,讲几句八卦都不行?说真的,香港小姐好抢手的,你再不抓紧,迟早变观音兵。”
才不要当观音兵!十二少心中暗暗发誓,面上却依旧不显:“哦?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乌鸦拍拍自己胸口:“你看看我,被邢锋暴打一顿就扎了花,有没有得到什么灵感?”
“你的意思是,苦肉计?”十二少虎睛一缩。
“算你开窍。”乌鸦竖起大拇哥,却越说越离谱:“不如叫你大佬Tiger哥打你一顿,进来陪我一起躺板板,她肯定马上飞过来照顾你。”
十二少将信将疑,总觉得乌鸦要谋害他:“你被你老豆打一顿,再让你女朋友心痛你,你觉得她会不会当你是个爸宝男?”
乌鸦阴恻恻地回答:“我老豆死了好多年。”
“Sorry,乌鸦。”十二少道了声歉,坐在凳上苦恼地挠了挠头:“Tiger哥为我的终身大事已经是劳心劳力了,如果我还用这种事烦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知道自己废柴就好咯。”对于老豆早死,乌鸦早就没什么感觉,听了十二少认真道歉还有这些单纯的言语,他只觉得这人天真得好笑。明明是打遍香港少有敌手的得力头马,竟然会为拿不下一个女人就缩头缩尾,愁眉苦脸。如果是他,有势有力有靠山……他能站到对手头上去撒尿。
乌鸦陷入自我的精神世界,全然未意识到一双亮晶晶的兽眼已经转向他,他那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被盯得毛都立起来,乌鸦才回过神:“你看什么看?”
十二少缓缓靠近病床,他生得虎头虎脑,但块头总有那么大,虽然不至于让乌鸦看不见天花板,但始终是虎视眈眈。
“乌鸦哥,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有智谋。”明明是夸奖,乌鸦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十二少牵起被单角,似要给乌鸦盖上,自顾自继续说着:“多谢你为我出谋划策,不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啦。”
“你发癫啊!”乌鸦一把将被单掀翻,低头就看到十二少腰间那把被贴得花花绿绿的武士刀。
就算是贴满了卡通贴纸,但刀也依旧是那把刀,就像十二少。
乌鸦这才后知后觉,他开始挣扎,又甩膊又撩腿,好不容易等被单掉落在地,十二少又抽过靠枕,一边挡,一边往乌鸦脑门上摁了下去。
“唔唔唔!!!”这几个人都是神经病啊!窒息感越来越强,乌鸦骨子里的战斗的本能再次被激发,他在盲视中一记乱拳,只听“哐当”一声,十二少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姿势向后倒去,撞在了挂衣架上。
“这样一来,莫妮卡就不会气我,只会气你啦!”十二少露出了风险成功转嫁的微笑。
乌鸦目瞪口呆。
这办法虽然可耻但是有用,至少十二少很快就见到了莫妮卡。他也早就想好了后招:“而且,我真的受伤了,虽然不至于到住院这么严重。”
“伤到哪里了?”莫妮卡转而担忧起他来。
“这里。”十二少褪下外套,伸出了胳膊,蜜色皮肤上,肌肉随着十二少呼吸的收放,时而明显,时而隐藏,健硕得恰到好处,可偏偏有一条明显的划痕蜿蜒其上,乍一看触目惊心,仔细看,马上就要愈合了。
十二少指着乌鸦大声告状:“我好心好意来看他,他居然打我!”
乌鸦:“……”
莫妮卡忍不住捏起十二的脸颊肉:“……梁俊义,幼稚鬼!”
“啊呀,”见人气已经消了大半,十二少也忍不住得意,至少他能确定,莫妮卡真的很关心他,更不舍得气他太久:“莫妮卡,急匆匆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莫妮卡抽了椅子自己坐下:“气都气饱了。”
“别生气啦,饭还是要吃的......”
“喂,你们两个,”乌鸦忍无可忍,试图给自己刷起存在感:“我还没断气,可不可以不要在我床前秀恩爱?”接着又坏笑:“喜欢病栋play?”
莫妮卡一脚蹬向病床摇手,乌鸦直接后仰,差点又磕到头。她看向十二少:“你怎么想起来看他?”
十二少也如实回答:“Tiger哥叫我过来的,骆驼哥想在庙街踩个位发财,等乌鸦出院睇场,叫我来跟他过下口。”
“那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不待十二少回答,乌鸦已经骂骂咧咧地抗议起来:“当然谈得不怎么样,我听完他开出的条件,已经没胃口了!”
莫妮卡很清楚,十二少开出的条件无非是:拒绝黄赌毒。
可这偏偏又是来钱最快的,东星所求也不过是钱。那么,tiger把事情交给十二少来谈,就别有深意了。与其让头马横冲直撞自己去碰一鼻子灰,不如在可控范围内给出尝试的机会,如果十二少能压制住乌鸦,他未来才有能力搞定更多的人。
那十二少今天让她来,是想找她帮忙吗?莫妮卡想,倘若是这样,那还算情有可原。她拿起苹果和水果刀,削着皮问:“我有条发财路数,你有没有兴趣?”
十二少立刻打断:“莫妮卡,我自己可以解决。”这是他一个人的难题,谁都帮不上忙。
乌鸦盯着逐渐露出黄色果肉的苹果,颇有些期待:“死脑筋,她又没问你!”
“收声啦!”眼看乌鸦要和莫妮卡搭上话,十二少的雷达发出尖锐的报警声,他立刻从莫妮卡手中夺过那个只削到一半的苹果,放进嘴里咔哧咔哧咬:“走啦莫妮卡,他很坏的,我们不和他玩!”
“本来就是削给你吃的。”见十二少没有求助她的意思,莫妮卡这才明白,原来十二少真的只是单纯想要见她而已。
不想在医院逗留,两人也准备离开医院,乌鸦却叫住了莫妮卡:“喂,香港小姐,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
莫妮卡不明所以,十二少却已棱起眉峰,警告之意尽显:“你活够了?没事威胁莫妮卡干什么?”
乌鸦也不急,侧过身撑着脑袋:“有好几班人为了打听你去找我大佬,所以大澳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你大佬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听。”对于试探,莫妮卡四两拨千斤。
“他说关老爷自有决断,搞我的人马上被天收,比我还惨啊。”乌鸦拍拍额头,对这样的说辞极为不屑:“但这件事和关老爷有屁关系?所有的事都是人做出来的。谁做得让我高兴,我不介意给她点好处。你最近醒着神吧,尤其要小心你身边的人。”
混这条道的,很少见乌鸦这种完全不care关老爷的。
“你意思是,莫妮卡身边有内鬼?”十二少听得心惊肉跳。
乌鸦答:“我只能说这么多。”
“多谢你的好意,我知道啦。”至此,莫妮卡才终于正眼看了乌鸦一眼。
乌鸦也知道,这应该是他认识莫妮卡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虽然自知在一堆武力开挂的豺狼虎豹中可能没什么竞争力,但乌鸦还是忍不住想过把嘴瘾:“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下次还想看脱y舞的话,记得找我啊!”
“没你份,多谢。”十二少再次高高举起了枕头:“另外,要不要我提醒你,躺了两个月,你引以为傲的朱古力腹肌早就变成脂包肌啦,还脱y舞,你现在顶多跳下肚皮舞!”
“梁俊义,你个臭小子过河拆桥,我等你得流感啊!”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