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出的玩意那真叫个惟妙惟肖,你说就那么一块木头,一把刻刀,在手上不多会儿,这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山岳湖泊、宫殿亭廊,就尽落在那方寸之间了!那手艺,说是旧时宫里那些见惯好东西的贵人们都赞不绝口的!”
“这要放在以前,非达官贵人不能得见,哪是咱这些平头老百姓能看见的呀,也就是这世道变了。”
夜溯晞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这次变化的速度慢了下来。她看着几个孩子围着一个老人,老人手中刻刀极其灵活,不多时,便完成一个简单却精巧的作品。
碎屑簌簌飘落,飘落过时序更替,落到老人的墓上。
墓中随葬老人的,是年少初学雕刻时,完成的第一个、尚带稚嫩的作品。
耳边苍老的声音继续道来:
“不过呀,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兴盛,这席家后来也渐渐没落了。再往后世道动乱,灾祸烧到了这个镇子上,席家举家西迁逃命。曾名扬天下显赫一时的昭西席家,似乎就此湮灭成历史的灰烬了。”
“至此,故事也不算是结束。过了几十年,有一支席家人回来寻根,还居旧地,举旧艺,这一支却是人丁不旺,到了这一代,接了那柄祖上传下来的刻刀的,就只剩下席家的小女儿了。”
眼前场景转到一只纤长的手。
这只手拿起刻刀,手腕纤细,下的每一刀却有力、精准。
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再流逝,停留在了这个房间里伏案的人身上。只有桌上作品的变化和房中光线的推移,昭示着来人,时间其实还在飞快前进。
她长久地沉默无言,与掌中的刀和眼前的雕品为伴。
直到她身旁出现了一块有一人高、一臂宽的长形木料,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常年持刻刀的手珍惜地抚过这块平整的木料,她的指尖在木料上轻划过,横竖比量着,那般认真的神情,似乎眼前是什么举世罕见的稀世珍宝。
夜溯晞在旁旁观,她不认识这种木,但她推测这一定是一块极好的材料。
夜溯晞走又走不了,只能这么看着眼前人塑造这个工程量极大的作品。
从勾勒形状到认真小心的第一刀,漫长的时间开始加速流逝。
夜溯晞看着那毫不起眼的材料在那一刀一刀中逐渐显出轮廓,逐渐精制。像是珍世稀宝被拭去蒙尘,逐渐夺目。
只是她看着看着却眉头微动,她讶然地看着这位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工匠。
她刚刚竟然看见,在某一刻的某一刀下,竟然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灵力随着刀势而行?
原来普通人在某一全神贯注、与灵气运行合辙的时刻,是可以不经任何修习,就能运转灵力的吗?
夜溯晞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在她眼中,这件作品在无数刀中的几刀灵力下逐渐赋了灵。
换而言之,这件无生之物,活了。
这件作品确实花费了许多时间。加速的时间中,夜溯晞看着她最初在庭中植了一棵树苗。等到树苗壮了一圈,她才完成这个作品。
成品之时在一个黄昏。
它最终被做成了一面落地镜。
木雕落地镜设计独特,左右上下皆可翻转。正面照出的人像清晰,而翻过来才可见镜子背面的雕刻。
精美,繁复细致,惟妙惟肖。即使是眼看着成形都难以理解这是如何落刀的,一眼便知这是创作者竭尽心血之作。
它融合了不同的风格,像是雕刻者依自己的喜好趁兴而作,信刀所至并不循规蹈矩,浮雕镂空雕,各种手法穿插,灵活却极为融洽。
内容也像是雕刻者的异想天开:可见宫殿在云上,鸟在水底,房屋在河流上飘流,还可见多足兽与多翅鸟在树上争斗。
但一个个精巧到令人惊叹的细节,让人们不由惊疑这一幅幅画面是否都是真实存在的。
荒诞。
独特。
创作者站在那面镜子前,面对着她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她的眼神慢慢走过每一个由她亲手创造的细节。
她给它命名、刻名,并留下了她自己的名字——
照影,席姮。
这两个名字并行,融洽地镌进了整个雕刻中。
席姮因着这个作品而扬名,而无论什么人出多么高的价格,她都不出。
她此时才想起为居所取名,这本是席家老宅翻新的楼,她与家里老人一同回到这里,而至现在只剩她一人。
席姮在楼外抬首,“照影”在二楼窗边。
后来这栋楼便有了名字——镜楼。
原来,镌铭楼原名镜楼,里面曾住了一位工匠,名席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