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领主仍然是那副长辈的模样，看着夕雾的眼神里满是慈和。

“王都的贵族老爷们，见不得你们这样出身的人，凭借天赋压在他们头上，要让你们身败名裂，我一个偏远小城的领主，哪里能违抗他们的意思呢？”

“这么说，我们还该感谢您了？”

“当然了，你们要知道，那些贵族老爷最初的目的可是除掉你们，若非我的证言留了些情面，你们哪里能活到今天？”

“我们要是死在王都学院，谁来帮你背屠城的恶名呢？”伊芙琳比里奥镇定一些。

“哈哈，这也是难免的，老夫也不是那么高尚的人，帮了你们一回又一回，总得要点回报不是？”前领主摸摸胡子，神色惬意。

“那些爱戴你的百姓呢？你在落日领几十年，宽政轻税，农事水利，殚精竭虑这么多年，落日领百姓无不以有你这样一位领主为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弃他们？”

前领主听到质问，阖目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带着诉说不尽的遗憾。

“这个……我年轻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个好领主，带着领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看他们繁衍生息，我那时候觉得，这辈子都是值得的。

可时间是个那么可怕的东西，你们哪怕过了十来年，也不到三十岁，还是年轻人，你们不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一天天稀疏花白，皱纹一点点扭曲你的面孔是什么感觉。

你们也不懂，过了某个年纪，身体一点点衰弱无力，连行走都要用其他东西辅助，是个什么感觉。

生老病死，被这个我年轻时从不放在眼里的东西，一点点侵蚀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得活着，哪怕让我已经实现的少年梦想，我一声的追求的东西都化为泡影，我也得活着。

我只是想要活着，你们，明白吗？”

“所以你就这么选择背弃你的子民，让他们成为你的垫脚石吗？”

里奥话语里带着哭腔，他在落日领长大，也是前领主仁政下的受益者。

他也是吃百家饭长大，可那么多愿意给他一口吃食的落日领百姓，也是前领主上行下效，开得好头。

他，也曾是爱戴前领主的百姓中的一员啊。

前领主摇摇头，“一辈子的梦想和成就，放弃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有挣扎，也曾想过认命，可那东西，它的话太诱人了，我早说过，我没那么高尚，被它引诱堕落，也只是多花了一些时间而已。”

“既然您觉得这是堕落，那您也应该会认为这是错误，那就请您让我们，再一次帮您纠正这错误吧！”

里奥话音刚落，夕雾众人就像早已经计划好一样，一齐使出全身本事，再次开始这十年前未完成的使命。

前领主叹息一声，“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们都有些什么长进吧。”

*

“诶，你觉得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吗？”收拾一新的伏琮和维克蹲在角落里，偷偷蛐蛐着眼前打架的一群人。

“半真半假吧，那位落日领前领主，只怕没那么简单，酝酿怨鬼，可不会是临时起意。

他要是真的只是想多活几天，像那个已经死掉的落日领领主一样，偷偷摸摸奉献几个祭品，就够了，何必闹出屠城这样的事？

况且，您看那个新领主，神魔之蜕一被消除，一切就都没了，可这个前领主，反而因为神魔之蜕的消亡而再次苏生，他所图谋的，恐怕要更多。”

伏琮听着都感觉麻烦，摆摆头，清理思绪，“你们这些人类，心思可真杂。”

维克摸摸伏琮背甩乱的头发，“您可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我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呢。”

“是是是，你最单纯了。”伏琮拍开维克逐渐下移作乱的爪子，“先看看情况，别搞事。”

视线落回夕雾和前领主的战斗，伏琮一时竟然不知道，十年前他们是怎么杀的前领主。

这完全是被压着打嘛，防都破不了。

任凭是亚伯的飞剑、尼拉和诺亚的组合巨斧，里奥的刺杀、伊芙琳召唤的亡灵战士，都被前领主身边黑雾里的怨鬼啃噬殆尽，根本碰不到他。

“看来你们这些年不太努力啊，长进还不如我这么个睡了十年的老家伙。”

前领主还有余力调侃，夕雾几人反而气喘吁吁，第三次战损。

“可恶！这些怨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一击就散吗，怎么会越打越多？”

“傻孩子，母神冷漠无情，坐看众生苦处，人间怨气不绝，这怨鬼，怎么会轻易消散？”

或许是觉得夕雾构不成威胁，前领主甚至还优哉游哉地解释了几句。

“我以身为炉，以这落日领数万百姓为铜，坠入地狱受炼狱之火十年淬炼，才将我身怨鬼与这天下众生的怨气连在一起，要是被你们这么轻易就除掉，我这些年，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所以，连十年前让我们杀了你，都是你算计好的吗？”

“那倒不是，你们不杀，我也要找别人来杀的，我自己没有死不瞑目的那口怨气，这极怨鬼是炼不成的，只是刚好你们比较莽撞，我也就借你们一点力气罢了。”

“这么说来，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像那个落日领领主一样，依附着神魔之蜕的恩赐，获得长生吧？”清冽的女人声音从天空传来，莎拉带着清洁者缓缓落地。

她还和半跪在地上喘息的夕雾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小耗子们。”

标志性的白绷带遮面暴露他们的身份，前领主也很容易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清洁者，你们居然没有跟着那些骑士一起去迷梦海。”

“净化所的任务除了大主教特令，其余任务只有一个，猎杀极恶之人。”莎拉指了指夕雾，“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猎物，可不能让您抢了我们的活。”

“那你们做你们的任务吧，老夫我就不打扰了。”前领主现在有种视一切为蝼蚁的架势，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抬脚就准备离开。

“那可不行。”链刃挡住去路，莎拉示意绿眼睛清洁者拿出一张古旧的黄纸，“大主教十年前的特令，诛杀屠城的落日领领主，只是那时候我们以为您已经死了，所以这份特令也就封存了。”

“你们早就知道，屠城不是我们干的？”里奥吐出一口血沫，质问莎拉。

“当然，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神殿没有找你们麻烦？关你们进倒影塔，是利多利亚大法官和旧王的决定，与神殿可没有关系。”

“那他们又为什么！”

“你们从不听人说话的吗？还是听到了却不肯过脑子？”莎拉指着前领主。

“你们难道真的没想过，你们屠城之罪加身，却没被处死的原因吗？

他不是告诉过你们，王都有贵族看不惯你们的天赋，要除掉你们，你们又在那种情况下被抓捕，顺水推舟而已。

屠城者另有其人的证据，我们早就递交给利多利亚王室了，那位旧王一向优柔寡断，又要给那些贵族面子，又不想让你们无辜枉死。

所以你们最后的结果，就是以重罪犯的身份，被关入倒影塔，至于你们的恶名，也都是那几家贵族散播的，与神殿，可没有半点关系。”

“哈哈哈哈哈，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里奥突然癫狂的笑出声，“原来你们全都知道，全都知道！那我们这十年算什么？算什么！”

“算你倒霉吧。”

生在这个王公贵族为所欲为的时候，这句话莎拉没有说出口，能进入神殿，她本身也是贵族出身。

哪怕从前与弟弟在家族是不受重视的对象，可依靠姓氏获得的资源，和夕雾这些吃百家饭长大的流浪儿比起来，也要多太多了。

“原来如此，我说我们怎么还能见面呢，哈哈，我倒忘了，陛下年纪大了以后就是喜欢这样和稀泥。”前领主笑了两声，视线落到清洁者身上。

“那诸位大人，准备怎么处理我们这个老头子呢？”

“你也是个不听人说话的。”莎拉在绿眼睛清洁者举着的黄纸上敲了两下，“大主教特令，落日领领主，罪大恶极，必杀之。”

莎拉带领清洁者动手的速度比夕雾更快，也更猛。

神殿的咒法本身对于亡灵和魔族相关的东西就有克制，应付起清洁者来，前领主明显费力很多。

伏琮蹲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夕雾这几个人，就因为天赋好一点，就背着一个空锅，被关了十年？”

“是啊，利多利亚风气如此，他们总爱给人分阶级，以上欺下，以此为乐啊。

您在倒影塔，应该就能感觉到了吧，塔外的贵族男人是一级，上层的贵族女人是一级，下层的百姓又是一级。

乃至百姓间，也有非要分个高低贵贱，好从蔑视自己认为的低等级，获取一些难得的优越感呢。

那些一贯站在顶层的人，怎么会容许他们蔑视的下级，与自己同桌分餐呢？”

这可真是个鬼地方，伏琮又一次在心底发出了这样的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