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法艾尔话语一滞。

“你睁眼看过这世界吗？”弥亚没有正面回答。

“万物生灵，天地山海，万物轮转，这样的美好，你们哪怕认真感受过一次，也不会轻易就做出灭世的决定。”

法艾尔冷静下来，作为与弥亚等级接近的存在，她的视野并不局限于鲜花郡和蘑菇之森这一小块地方。

她看得到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生活在这世间的生物对于她来说，太过渺小，她从未正眼看过这些。

现在被弥亚一提，她多看了几眼。

此时就算伏琮不开群星化身，也已经是夜晚，并不是人类生活的区域喧闹的时候。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附近的城镇里一个住在二层小楼里的五口之家。

父亲在准备着明日要出去售卖的货物，母亲靠在床边哄小女儿入睡，新婚的大儿子则是和妻子依偎在床头展望未来的美好生活。

看着像是在平凡不过的一家人。

真是无聊又渺小。

法艾尔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长久形成的认知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几个眼神就改变。

法艾尔不懂，也不愿意去懂，这世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有这个时间，她宁愿多看两眼伏琮的情况。

感受到法艾尔视线的偏移，弥亚便知道她不是自己三言两句能说动的，也不再拐弯抹角。

“你们四个从来没感受过新生世界的美好，自然我不在乎创世完成时的湮灭。

可我和达特不同，我们看到了新生的世界里的天空、陆地、海洋最初的演化。

也见证了世界里第一个生命的诞生，看着它一点点繁衍，进化，成为更完善的形态。

我曾隔着边界感受过那生命的律动，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不止如此吧，这点东西难道就值得你背弃我们亿万年的情分？”法艾尔听着弥亚话语里的眷恋，并不能共情，只有反感。

“况且，背叛我们的是你，关达特什么事？”

“哈，你看不起人类的渺小，可你这模样，与人类却也没什么两样。”弥亚轻轻地笑了笑，像是在哄孩子的语气，话语却不温和。

“一个人死了，就把他美化成你想象中的完美样子，你这逃避的样子，真是好笑。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在装傻？当初发生的事情，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吗？”

法艾尔被这么一问，尘封多年的记忆免不了重新闪回。

在进入新世界，被悬挂于天幕之上以前，记忆有很长的一段空白，而在空白之前的最后一幕。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光明在虚空互相碾压，紫色和金色的光芒混杂着雷电无数次碰撞，

这是……达特和弥亚在生死相搏。

他们……为什么会爆发如此剧烈的冲突？

“法艾尔！弥亚背叛，要夺取新世界控制权，创生种与新世界之间联系的脐带已经被斩断。

你快去把它们接上！快去！”

达特最后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那时候的她下意识便赶往脐带处，只是转向的瞬间，就被一股从背后袭来的力量打到失去意识。

再醒来，就与三个同伴一起被剥离意识与躯体，悬挂于天空，成为了人类口中的四元星群。

“想起来了吗？”弥亚等了片刻，让法艾尔仔细回想了几遍当时的情况。

“我与达特都在你背后，偷袭你的为什么一定是我，而不是他呢？

可别说是因为他那几句可有可无的话，你在天上看了人间数千年，谎言这种东西，你应该很了解。

你仔细想想，当初我为什么会和他殊死搏斗？谁是破坏者，谁是保护者，这些，你真的那么确定吗？”

弥亚一点点动摇着法艾尔的想法，见她有所松动，又补上一剂猛药。

“更重要的是，哪怕当初我和达特闹成那样，也没把他杀绝，为他保留了一丝血脉，让其以新世界生灵的形式代代延续。”

她示意法艾尔看向伏琮领域边界，那个满眼疯狂和担忧地看着蜷缩在血泊里的伏琮，又同时拼命冲击着领域结界，想要靠近伏琮的人。

那是维克，他紫色的眼珠在夜色里格外明亮。

“他的气息，你应该分辨得出来吧？那是达特血脉最纯净的一个后裔，也是性子与他最像的一个。

他与达特一样，是个在谎言与偏执中侵泡的家伙，也与达特一样，被我们所爱的那个孩子吸引，却因偏执，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法艾尔看着那个疯狂的人型生物，感受着对方暴露出来的熟悉气息，弥亚后半句话尚未得到证实。

但这个人类，确实与曾与她们在虚空相伴的达特，气息相近到几乎重合的地步。

她对于过往记忆的信任度，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弥亚轻柔的语气又染上一些愤怒，“他可比达特本事大，达特尚且有心无力，他却实实压在地，玷污了我们精心呵护的那个孩子。”

“那你为何还要留着他！”

法艾尔听到玷污二字，又仔细分辨了维克身上的气息，一点点奇特又熟悉的气息混杂其中。

那是伏琮的气息，与他进行过数次极为亲密的接触后，才会沾染上的气息。

珍宝被玷污的怒火上涌，她甚至一时都顾不得分辨清楚与弥亚的过往恩怨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达特的后裔，并不只有他一个，不是吗？”

“我想过这么做的，可那个孩子已经被他哄骗，陷入人类所谓的情爱不可自拔。

杀了他，那孩子会伤心的。”

“你这时候关心起他来了？就算当初夺去世界控制权，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可千年前，你剜去他胎肉，覆盖在你无力维持运转的世界上，勉强稳固世界不被入侵者冲破的时候，达特已死，我们四个都被困在天上。

这件事，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不是吗？现在杀个他在意的人而已，你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法艾尔此时复苏接近尾声，火元星已经化为深蓝，并且开始碎裂，裂缝中，是密密麻麻的羽毛。

紫红黄白蓝，五种颜色在羽毛上绘制出像是眼睛的图案。

密密麻麻地，带着人类无法接受的信息量，看一眼，人类便会彻底陷入疯狂。

这时候，是魔元暴动最强烈的时候，也是伏琮最痛苦的时候。

“痛，我真的好痛啊……妈妈。”

伏琮嘴角溢出无意识的呓语，这是痛到极致时，想要向心底最安全的港湾，寻求呵护的本能。

他此时已经没有人类的形状了，像是一坨被人皮包裹着的烂肉，就那么摊在那里。

恶心，恐怖，却又十分可怜。

弥亚现出人类的形态，落在伏琮身侧，伸出带着柔和光芒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皮肤。

像是在地球上时，哄婴儿时期的伏琮入睡那样。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伏琮忍不住地挪动散碎的身体，往温暖传过来的方向，稍微靠了靠。

“因为我爱他，就像这世上每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若非实在无可奈何，我不想他脸上露出一点不快乐的表情。

那个达特的后代，并非达特本人，他能达到的极限不过是我们的起点，他哪怕再如何作乱，也无法对我们，对这个孩子，造成真正的危险。

所以，这孩子喜欢他，我也就忍着暂时放过他。”

“你还真把自己当这孩子的母亲了？你真是虚伪至极！”

“虚伪？那又如何，我本性如此，我们几个，各有各的恶面。

我的虚伪，达特的狡诈，你的暴躁。

我们是创生种创造生命取材的参考，你看了世间生灵几千年，人类这种被称为万物之灵长的生物，他们如何，你很清楚。

而他们，不正是佐证你我本性如何，最好的证据吗？”

弥亚毫不掩饰地戳破法艾尔的内心防线，“再者说，你这么关心他的话，何必坚持复苏本体，你对他造成的痛苦，你看不到吗？”

“呵。”法艾尔冷笑一声，此时她的复苏已经全部完成。

火元星蓝色的表皮化作流火，四散开来，一部分坠向大地，一部分被仍然在运转的星系幻象吸走。

传说中的不灭之炎，正式重回世间。

她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是金红色大鸟，她的本体，目所能及，就是一团杂乱无章的五彩羽毛，毫无规律地随意拼凑。

内部似乎是什么流动的物质，每一根羽毛都没有固定的位置，随着躯体内部的流动而随时改换位置。

法艾尔的声音从这一团羽毛中传来。

“是啊，我有错，我自私，我无法预料，他为了保护那种蝼蚁一般的东西，甘愿损伤自己这个容纳精神质的分身。

我也舍不得已经复苏一半的本体。

不过……既然这个分身已经坏成这样，不如我们送他回到本体，怎么样？”

显露出人类形态的弥亚，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蠢货，回归本体，亏你说得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精神质里藏着的情感并未完全解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