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毫不避忌当事人鸩蛇团长就在场，大声蛐蛐，人人都听得到。

听到植物天灾的果实，鸩蛇团长便已经觉得钱花得值了，不止如此，他甚至还想再掏钱买两个尝尝，反正他虽然被手下人谋权篡位了，钱是不缺的。

他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你要买这玩意？”伏琮拿出一个红色红色果实，“这东西除了给你治病，也就还能驱散一下疲劳，没什么多余的效果。”

感受到果实上新鲜的天灾气息，鸩蛇团长头点个不停，“当然，我愿意出三千金币一颗的价格，如果您愿意一次卖出三颗，我可以出一万金币。”

吃这东西还管什么效果不效果的，天灾的果实，吃起来多有面子。

？？？

伏琮是在没想到，鸩蛇那么个被加入城镇的钱前佣兵几乎说成龙潭虎穴的组织，创始人是这个画风。

不过，他愿意送钱，伏琮也不会拒绝。

只是这一木成林的果实，他平时没事就啃一个，然后给鸩蛇团长治病，怕不够，又扔进锅里不少。

现在就剩手上这一个了，要三个，他还得去一摘。

*

趁着维克和鸩蛇谈条件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就去了荒境领旧址，现在一木成林扎根的地盘。

感受到他的气息，一木成林整个树林的树叶都哗啦啦地动起来，像是开心的唱歌。

原本昏黄的叶子间，一个个被藏好的红色果实像是展示一样，被推出表面。

每次来这里，一木成林都是这样，它好像对于伏琮喜欢吃它的果实这件事非常开心，每次都留着最好的给他挑选。

伏琮习惯性地和一木成林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落地开始摘果子。

挑选了十几个颜色比较鲜亮的以后，灵敏的耳朵突然听到另一侧的声音。

是人类的交谈声。

年轻的女声：“丞相大人，一根拐杖而已，我们来找就行，那里需要您亲自过来？”

苍老的女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总要来看看的。”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您表姐的孩子，与您的关系打着好几个弯，投身魔王是他自己的错，您又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他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以为他哪怕能力差一点，也不至于到步入歧途的地步。”

伏琮顺着声音悄悄过去，在一木成林形成的树林另一侧，一群人正在尝试进入一木成林的范围。

只是一木成林虽然被伏琮设定了温顺的特质，但不代表它软弱可欺，自己的地盘，不会凭空让无关紧要的人进入。

这群人似乎是实在无法找到突破的法子，又仗着一木成林没有什么攻击性，才会在哪里闲聊。

那个苍老女声的主人，是个佝偻瘦小的老太太，穿着一件非常朴素黑色的长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除了这两样，身上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苍老和朴素抹不去她的气质，伏琮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想不出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样的句子，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老太太，一定读过很多书。

而且用看透人心的能力观察，她还很有自信，给她底气的，不止有知识，还有权力。

这么一综合，长期掌握重要权力，年纪大，女性，读过很多书，还有那个年轻女声叫她丞相大人，这个为首的老太太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拉科维奇的那位丞相。

伏琮也听到了她们特意来这里的目的，找一根拐杖。

那个丞相她不是自己就杵着一根吗？

他没见过人类形态的荒境领领主，不知道他也长期杵着一根他根本用不到的拐杖。

“谁在哪里！”正和拉科维奇丞相说话的那个棕发女人突然朝着伏琮的方向大喊。

伏琮没有隐藏气息的习惯，他就光明正大地偷听偷看，自然很快就被人发现。

他毫不掩饰地走出树林，那群人看清他的身影，被偷听的冒犯，因为防备产生的敌意一瞬间就消散了。

甚至心里出现一个确定的想法：这个人值得信赖，他一定没有坏心思。

“你们找的是这个？”伏琮拿出刚刚就在他偷听的地方在捡到的，断成两节的拐杖。

拉科维奇丞相看了一眼，眼底闪过欣喜，“正是这个，这是我故人的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

“行，那还给你。”伏琮向前几步，把拐杖递过去。

拉科维奇丞相忙不迭地接过，“多谢您，您是……？”

话问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后退一步，佝偻的身体突然格外灵敏，拉开一点距离，然后立刻弯腰行礼。

“神子殿下，刚刚没有认出您，请您原谅我们的失礼。”

其余人看她这样，自然也是跟着一起下拜。

这倒是让伏琮怪不好意思的，他还是不太能习惯陌生人动不动就拜他这件事。

声音都有些结巴了，“没……没事，您们既然东西找到了，就快回去吧，这里没有看着那么安全。”

这个伏琮没说谎，他没有多设定这新加入迷宫的区域，和蘑菇之森不一样，这里，尤其是靠近一木成林的这个区域。

最近已经有迷宫怪物在滋生了，不算强，但对于人类来说还是有一定威胁。

“好的，多谢您的提醒。”

拉科维奇丞相没有对伏琮的话产生一点怀疑，只是似乎有些问题想问。

但对着伏琮，总有一种，我怎么可以那这种问题麻烦他的感觉生出来，把她的话堵在喉咙里。

踯躅许久，伏琮都有些尴尬，正想偷偷开溜的时候，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听四王子说，是您解决了荒境领领主魔化的噬泥，您有见过尚未魔化的他吗？他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或者他魔化前有没有什么异样？”

似乎是怕鼓起来的这点勇气散掉，她一口气问出了一长段。

只是这个伏琮真回答不了，他进入荒境领，看到的就是一坨被亚瑟光剑圈困住的黑色泥巴。

一个荒境领的活人都没见过。

伏琮摇了摇头，“没有，我到的时候，就只有魔化后的东西，魔化前的那些事情，只有神殿骑士知道，他们没和你说吗？”

拉科维奇丞相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四王子和那些神殿的先生们事物繁忙，并未与我多说。”

准确的说，其实是根本没见面，她知道这点还是拉科维奇王储转述的。

伏琮看出她心底积压的郁气，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和对晚辈为何误入歧途的疑惑不解，还有一些自己未能早些发现和阻止的滋味。

但看出来归看出来，他并不知道如何解决，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没有这种药，治不了。

只是加快脚步，回到一木成林的树林内部，继续摘果子。

只是耳朵太过于灵敏，那些人的谈话声还是不免传入他的耳朵。

*

拿到断成两节的拐杖，又见过伏琮，拉科维奇丞相似乎有些脱力，身子摇晃两下，眼睛一闭似乎要晕过去，被一直跟在身边的年轻棕发女人接住。

过了片刻，她终于恢复力气，睁开眼睛，在棕发女人的搀扶下，就近坐在一块石头上，仔细摩挲几下两根被放在一起的拐杖，又叹了口气。

棕发女人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关心：“丞相，您到底为什么非要找回这个拐杖？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是我表姐的遗物。”拉科维奇丞相眼中有些怀念，盯着拐杖，像是在透过这东西看着什么人，“你知道她的，就是荒境领领主的母亲。”

棕发女人看了眼那做工不算精细的拐杖，“是那位夫人亲手做的吗？”

“是啊，我们一起长大，她是个和我不一样的人。”说到这里，拉科维奇丞相似乎哽咽了一下。

“她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做点木工活，只是没什么天分，一直做得不怎么样，但她就是喜欢。

她一直说，爱好是用来让自己开心的，不是非要追求什么登峰造极。

从小我就不理解，也不太看得上她做的东西，可现在，她做的这点东西，倒成了我最后的一点念想。”

“那位夫人没有留下其他作品吗？”棕发女人不解，既然喜欢做这个，这些人应该产出不少，怎么就非要找这根拐杖呢？

“本来是有的，只是几年前，我表姐和表姐夫一年间相继过世，我表姐夫走得晚几个月。

临去前，他把我表姐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指定为陪葬品，带进了他们二人合葬的墓穴。

就留下这两根本来是他们夫妻用的拐杖，表姐夫的这根，被我外甥，前荒境领领主给了我。

而我表姐用的，被他自己留下了。

我有些在意王储转述四王子的话，那孩子明明腿脚没有问题，也没到像我们这样的年纪。

他却一直握着这根他母亲留下来的拐杖，直到……他选择彻底魔化的时候，才丢开它。”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站起来，呢喃道：“难怪，难怪啊，我早该看出来的。”

要是伏琮还在看着她，就会发现她心里积压的郁气，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口子。

倾诉有时候，确实是个解决心理沉积的好办法。

有些想不通的事情，说出来，哪怕被倾诉者并未给出什么指引，倾诉者自己可能就会突然发现一些自己没想到的点。

只是很多人，缺少一个机会，碰到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倾诉对象。

更或者，没有勇气，将自己心里的事情，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