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趁着七夕佳节带江绾依出来,本就想博美人欢心,为此专程让俞白打听了一番,据说近日刚从扬州城来了个新的戏班子,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顿时火爆盛京,无人不觉揪心,每日来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沈确也趁此带着江绾依来凑热闹。
谁知越看沈确心中越窝火,脸色也变得阴沉,随即想带江绾依离开,岂不料却惹了众怒。
一个身着蓝衣梳着双髻的女子是此戏的忠实观众,每每都被这对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感动的热泪盈眶,帕子都哭得湿哒哒的,如今却不料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变得一文不值,顿时怒从胆边生,跳出拦住沈确,脸色不渝。
“你这粗俗无礼的莽夫,岂能领悟其中奥妙,真是暴殄天物。”
“正是正是。”赞许声一片。
见沈确犯了众怒,江绾依不欲惹事,她扯扯沈确的衣角,小声道:“不若我们先行离开吧。”
江绾依本就是娇娇小小的江南女子,沈确身形高大,本被沈确藏在身后,岂不料这小小举动,将她暴露在众人面前。
有姑娘利声道:“这位妹妹,往后日夜你都与这不解风情的莽夫一道,苦了你了,不若姐姐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最是贴心无比。”
江绾依万万没想到盛京民风居然如此彪悍,连姑娘也如此豪爽,她小脸羞得通红,连连摆手磕磕巴巴道:“不,不是的……”也不知是说沈确不是莽夫,还是两人并未日日夜夜在一道。
在一片笑声中,江绾依红着脸藏在沈确身后。
岂不料沈确剑眉一挑,指着台上那两只皮影,故事正好到了高潮,翩翩才子正因佳人不辞而别而撕心裂肺,沈确冷哼一声道:“我不敢妄议风雅,只是这优劣,我还是分得清一二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衣女子身形摇晃,她就知道这些男人们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愤愤盯着沈确,大有他再胡说八道就撕了沈确之势。
沈确觉得身后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力道,正是江绾依怕他口不择言在提醒他,他勾勾嘴角,心中火热,面上却一片心平气和道:“在我眼中,这个男人既虚伪,又软弱,舍不得自己锦绣前程,字字句句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希望自己的爱人委曲求全成全自己罢了。”
有姑娘不服气道:“那是他被逼无奈,皇恩浩荡,皇上要他尚公主,他能有什么办法,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心中最爱的人是谁。”
沈确一声嗤笑:“心中所爱怎会需要证明,我爱一个人,自当不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愿,大不了抹了脖子来生再做夫妻,总好过如此行尸走肉般活着。”
说罢,沈确再也不想多说一句废话,拉着江绾依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堆妇孺娘子大眼对小眼。
似乎……此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台上的戏还在咿呀咿呀的唱着,才子日日为失去的爱人茶不思饭不想,可是众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不自然,对呀,若是才子当真忠贞不二,怎么还会与公主夜夜纠缠,难道是做恨吗?
不少小娘子当即离去。
热闹非凡的皮影戏场角落,垂着几幅半旧的湘帘,将一方小小天地与外界稍稍隔开。
文国公夫人半倚在软榻之上,她面色如雪,透着久病的苍白,身形单薄得仿若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即便是热暑,手中还握着一个小巧的暖炉,身旁的林淡月,正一脸关切地守着她,生怕出现不测。
文墨言眺望着沈确模糊不见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无论外表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的不凡。
她的视线悠悠转到身边的女儿身上,天地下最了解林淡月的人莫过于她,自己这个女儿心高气傲,普通的世家子弟根本难入她眼。
那两个相依相伴的身影深深扎痛了林淡月,她骤然生出一抹不甘心,为什么,她到底输在哪里,不知不觉间殷红的下唇已被她咬出淡淡血丝。
忽而一双手轻轻拍拍她,林淡月蓦然对上母亲能包容一切的的眼眸,不禁一阵懊恼,母亲好不容易愿意出门散心,自己岂能再让她烦心。
“月儿果真是长大了,那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你可是心悦于他?”文墨言温柔地问。
林淡月心中一紧,她跺跺脚,状似气恼地缩在文墨言的怀中,小声呢喃道:“我才不想嫁人,我要留在娘身边一辈子。”
文墨言嘴角噙着笑,形同缟素的枯手一下接一下的抚摸着林淡月浓密油亮的乌发,油尽灯枯的身体此刻终于有了一丝生机,道:“好好好,那就留在娘的身边,娘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林淡月轻哼一声,抱紧了文墨言。
即使是走出了一二公里远,江绾依仍是心有余悸,瞧着那堆怨气冲天的小娘子们,江绾依觉得若不是溜得及时,她和沈确定要交待在那里。
她拍拍胸脯,劫后余生庆幸道:“还好我们跑的快。”
随即,她踮起脚,如葱白般细长的手指点点沈确坚硬的胸膛,一字一顿告诫道:“看到了吧,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天街月色凉如水,皎洁的银辉洒在沈确晦暗不明的脸上,面前的小娘子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微风轻拂,撩动几缕发丝,沈确觉得心痒得厉害。
他目光炽热,缓缓低下头,薄唇渐近。
江绾依察觉气氛不对,瞬间羞红了脸,慌乱中急忙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水汪汪的眼眸满是羞怯与慌乱,娇嗔道:“不可……”
沈确勾勾嘴角,眉宇间尽是不羁,他什么也不说,灼灼的目光眨也不眨般盯着江绾依。
月正好,花正浓,高大火热的身躯压近,坚硬的臂膀不知不觉间悄悄攀爬到了细腻的腰肢,一切都势在必得,谁知,下一刻,江绾依红着脸捂着嘴如兔子般落荒而逃。
沈确呆滞片刻,温香软玉不见,徒留一个空落落的怀抱,沈确舌尖顶腮,不由得气笑了。
夜幕如墨,繁星点点。
沈确紧紧牵着江绾依的手,穿过熙攘的街巷,一路来到盛京护城墙处。
高大的城墙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眼前。墙体由厚重的青砖筑就,岁月的侵蚀在砖面上留下斑驳痕迹,却更添几分古朴与沧桑。城垛犬牙交错,在月光下投下锯齿状的暗影,透着冷峻与威严。
沈确亮出腰牌,正要拾级而上,却被守城将士横戟拦住,脸上也是一片为难。
将士陪着笑,小心翼翼斟酌道:“沈将军,今夜实属不便,还望将军体谅。”
看来早有人捷足先登了,看来身份地位不低,七夕佳节还要孤零零的在此守岗本就不易,沈确也无意为难他们,此处视线极佳,可惜,只能下次再找机会带江绾依来了。
沈确歉意道:“对不住,看来今夜是看不成了。”
江绾依笑着摇头,将怀中憨态可掬的狸猫花灯高高举着,正是沈确刚刚为她赢下的彩头,声音洋溢道:“无事,有这个就够了。”
花灯下看美人,靥笑春桃兮,唇绽樱颗,人比花娇。
两人转身正欲离去时,背后不远不近传来一声轻呼“闻璟。”
只见顾渊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袍身以金线绣就繁复而精致的云纹,迈着沉稳而优雅的步伐,从城墙上缓缓走下。
沈确没想到太子居然在此,他环顾四周,才发现暗处埋伏着许多士兵,难怪气氛非同寻常。
眼见两人要给他行礼,顾渊摆摆手,面色如春风般和煦,“今日这大好日子,就别提这些繁文缛节了。”
两人这才作罢,江绾依掩在沈确身后,悄悄打量着顾渊。
虽然他衣着华贵,可是面色发白眼底无情,身上还隐隐传来刺鼻的酒味,更让人心惊的是眉宇间那股藏不住的失落与颓废。
没想到短短数日,意气风发的太子居然换了个模样。
那厢顾渊与沈确寒暄完,视线不受控制地挪到了江绾依身上,只见小娘子脸蛋红扑扑的,如山间艳丽的桃花,再看沈确春风得意的样子,便知二人正是情到浓处。
埋在心中的话再三咀嚼,顾渊终是心下一横,抛开长久以来硬撑的颜面,目不转睛盯着江绾依问道:“江小姐,近日可否见过潇潇。”
顾渊知道穆潇潇性子刚烈,可是在这段日子,他做低伏小,事事顺着穆潇潇心意,堂堂一国太子,诚意如此,也该够了。
自信如顾渊,即便到此刻还是觉得,这不过是女儿家闹脾气罢了,京中哪个男子权势地位能超过他,他也允诺过穆潇潇,即便有一天他即位,也定当不会委屈了穆潇潇,两人的情分自是不同的。
更何况,他是太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都做到这份上,穆潇潇和该懂事些来。
顶着太子充满希冀的眼光,江绾依好似有数百根针细细密密扎过来,让她无处可逃。
想着穆潇潇临别人灿烂大笑,江绾依心虚地低下头,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几乎没有音的字眼:“穆姐姐她,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