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安观察了片刻，发觉李叔并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

——但这老头无论生不生气都是这个样子。

片刻，李叔将水管放回，重新走回诗安身边。

他望着这簇簇鲜花，面露欣慰："小姐，这里的花很美丽吧？"

"嗯。"

诗安没有反驳。

眼前这花园的布局明显就是精心设计过，无论什么方位都能将美丽最大化，是富有层次感的漂亮，看得出设计者的用心。

奈何诗安本人并没有花心思在研究花卉上来，不然也不至于只有"漂亮"这个形容词。

"是家主专门为夫人设计的。"

诗安知道这里的家主指谁。

但让她疑惑的是，在存在有厌恶这个家主的人后依然有那么多人去提起他。

既然黎夕变相的算是叶家的"救世主"，那顾岑妍又为什么非要暗中做这些可能会引起黎夕不满的举动？

不只她，包括看起来处于中立的李叔也一直在她面前提起。

而黎夕黎羽二人，则像是以此为引，化作激怒顾岑妍的导火线，这不是只会导致几人之间的矛盾愈发激化吗？

一旁的李叔看出了诗安的心思，心下感慨的同时绕了个弯子发问：

"小姐，您觉得这个叶家里，有多少个外人呢？"

诗安被他这突然发问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却还是耐着性子去揣摩了一下"出题人"的心思。

稍加思索，她回答道："你不如问我，有多少个人，是内人。"

李叔看着她，面色平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你，那个男人，还有黎羽，以及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佣人，都算外人。"

"看来小姐来到这里的几天，发现了不少事情。"

李叔笑了笑，却只是把手背过身后，没有给予诗安一个正确答案，转而去询问诗安对此的看法："小姐，您是如何区分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呢？"

诗安没有想过这一层面的东西，说是凭直觉或许会更多点。

脑子里蹦出了很多个词汇：血缘关系？归属感？利益关系？

她感觉似乎都与她的回复不太对得上。

于是未能及时回答他的发问。

李叔便已经给了她回答："诗安小姐，是站在大小姐的视角考虑的吧？"

诗安顿时豁然开朗，点了点头。

李叔露出了一贯的微笑，目光落在面前的花朵上，面露温柔。

"那小姐若是站在叶家的位置考虑考虑，答案会改变吗？"

诗安不明他言外之意，只隐隐觉得他要将什么东西全盘托出，但可惜现在的她不得要领，无法直接点破，便只好顺着他的疑问继续思考。

站在叶家的位置？

现在的叶家吗？

诗安回想起刚刚见到的顾岑妍与李叔起争执时李叔所说的"我只是忠于叶家"，再联想起黎羽向他介绍时阐明的顾岑妍和黎夕在一起的原因......

种种的一切，似乎都在指明一个方向——维持。

现在的叶家，需要维持。

而这些人......

"我的答案不变。"

诗安还是给出了一样的回复。

虽然她无法理解这种一群外人苦苦维持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东西生存的理由，但她还是不会为此再发表什么反对的言论。

——A区的人总是很奇怪。

叶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其家族财富肯定不是徒有虚名的。然而深入其中便可发现，叶家能维持至今，一来是那黎夕确实有点本事，二来这还是合并黎氏财产后的结果。作为一个家族，觊觎者早在叶青羽在世时被遣散的遣散，被驱离的驱离，要么都早已混成了敌营里的得力助手了，要不就是在各行各业里潜伏着不时背刺几手，等着叶家垮台后瓜分。

怪也只能A区的人崇尚"利益至上"，而叶青羽搞那么一出不就是说明叶姓人也没几位是真心实意。一番筛选留下的，肯定都是信得过的心腹或是......

诗安瞥了眼身旁的李叔，忽然就想明白了那未能呼之欲出的答案：

执念。

因为对某个人有执念而留下来的人——是这群人，在维持叶家。

那这些人，不算外人吗？

"你，认为你自己是什么？"

诗安反问他，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急切，她想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呵......一群可怜人中的一个罢了......"

李叔自嘲道。

没有正面回复。

那急切演化出丝丝不安，从她心底向上蔓延。

她做出了一个猜想，但她不敢笃定。

"那你们......不对，你是怎么看待黎羽的？"

"小姐您的话题跳转得真快呢......"

"回答我。"诗安无视了他的调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叔，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小姐您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

李叔似笑非笑，开始缓慢地向花园中央走去。

诗安不满他这种回应，就好似隔靴搔痒般，明知它在此处，却一直够不到。跟着他的步子却没停下。

直到李叔停下，诗安还未站定，就听到他问了一句："小姐还记得我之前如何同您说的吗？"

"说什么？"

"关于这座花园......"

"你说'是家主专门为夫人设计的'。"

"不错，小姐您的记忆力很出色。"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李叔终于舍得将目光落到诗安身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开口却是让人无法理解的重复："这是家主专门为夫人设计的。"

没来由的，诗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于是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去想他这有些引导意味的话语。

"这是家主专门为夫人设计的。"

这是叶青羽专门为顾岑妍设计的。

但是叶青羽已经离开了，而黎夕本人对于他的一切照理是极其厌恶才对。

——怎么会留下呢？

诗安环顾这一片花园，芳香四溢，绚烂而多彩。

然而那细微的不安却在此刻仿若从各式各类的花茎下冒出向她涌来，一圈一圈，将她包裹。

她无法遏制住身上产生的凉意，于是重新扭头去看李叔，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得略大：

"这里，都是黎羽种的？"

李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小姐很聪明。"

诗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但是李叔没有给予她发问的时间，而是喟叹般终于说出一句同他表面上全能不符的话语，他说：

"小姐，您帮帮他吧。"

他不说救，因为人已经病入膏肓，深入骨髓无法根治。

所以他开口请她，帮帮黎羽吧，帮忙减轻一下他在这里的痛苦。

"......为什么......"诗安手脚发冷，她想问的太多。

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让她发现这样的真相？

为什么选中他？

又为什么，明明想逃了，却还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李叔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但他只回复了最后一个：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疼爱的。你说对吗，诗安小姐？"

仅此一句，几乎将诗安的心脏洞穿。

身体脱力，她瘫坐在了地上。

李叔鞠了一躬，缓缓离去，一个眼神也未在流连。

而诗安仿佛在眼前看到，有这样一个男孩，在依旧稚嫩的时候，自己一人，种满了整片花园。

无论风吹日晒，刮风下雨。

那双眸子里充满了期待，就像她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车流一样。

"......可怜......"

真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了。

诗安自嘲地想。

她遇见的，原来是一只从出生开始就在笼子里的鸟。

在知道自己一生的轨迹后，他还能挣扎着逃出吗？

她看见那缠在鸟身上无数根细线，像提线木偶般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看不见希望。

（顾岑妍个人场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