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办公室中,看着这些残缺不全的资料。
思绪回到当时见到那个孩子、知道那个场景背后真相的时候,反胃感油然而生。
或许便是这一刻起,我讨厌起路安这个人。
路安是个受人敬仰的人。
至少她的名声是传到我那边去了。
只是没想到,人走楼未空,留下的全是烂摊子,而找到的代理人又是这么一个......畜生。
这和我想象中的未来不一样。
至少,我感觉,我甚至没办法保证我自己带来的5个孩子全送入科学院。
我适时掐住我的思绪,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直起身子,从桌面上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制定属于我的规矩。
—
闻未来是这时候跑来找我的。
但每次都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我不出声叫她,她便不会进来。
我知道她是想问她的那个"小5哥哥",但很可惜,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像那孩子临终时的遗言所说的一样。
我选择沉默。
但在挑选编号时,我还是被这孩子选的数字触动了。
36
信息上显示说是他的出生日期。
其实我最开始是很奇怪——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带走闻未来?
从他选出的那些孩子中,我能推断出一定的标准,而闻未来是在及格线之上的。
那为什么呢?
当时初见或许便是答案了。
没有人会想到那间屋子里会住着一个人。
兴许那个男人早就已经忘记了。
而只有他,始终记着。
后来我问起闻未来到福利院的日子,她告诉我说是146年4月1日。
整整两年。
她被关在那个房间里,整整两年。
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去进行所谓的安慰和抚慰。
她此刻站在我面前极其局促,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但眼里却完全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
她缺失的,那个孩子都为她补上了。
"他被人领养了。"
我最终撒了个谎。
—
我是有提前料想到这院长实在不好当,却没想到横亘在我跟前的,压根不是一座山,层层山峦,一座翻完又是一座,我一眼望不到头。
我或许会死在这里。
有时我会这么想。
而当我目睹了越来越多人的丑恶嘴脸,见识到更多所谓的"不得不而为之"......
我最终能做的,就是将自己融化在这个世道中,用铁水筑起一堵墙,暂且为这福利院留一些缓冲。
但我仍旧没想到,有些人恶心的粘液居然还真能渗透过墙壁,沾到我身上。
闻未来的父母来时我是很吃惊的。
毕竟那时我已经给这里的一些孩子下了定义——不要的孩子。
但闻未来的父母居然还会拜访,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就见二人满面春风,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我还在思考着他们二人会不会是要接走她,下一秒他们的问话便击碎了我的考量:
"院长,想问一下,我们家未来,活得好不好呢?"
说来也是好笑,我竟从她们的语气中听出了隐隐的期待。
在期待什么?
期待自己的女儿死吗?
"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她就在......"
我话音未落,对面两人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难看了。
真是讽刺。
可惜,我不能直接将他们轰出去。
不过我也算是明白了他们背后那肮脏的不可见人的心思。
蓦地脑子里回想起宁儿当时说的那一句,我忽的很想附和她。
是啊,我也不喜欢。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的未来得在这里实现。
—
总是会有意外出现的。
在我得知宁儿被收养时,我发现身为院长的我竟然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事情闹大时,科学院甚至还派出了人来劝说我。
"福利院就是做这个的,严女士,您应该最清楚。"
那时候,我真想挥一巴掌到他们这些走狗脸上。
明明是最高制裁者,但偏偏,却像纵横家一般游走于那群皮笑肉不笑的人之间。
也是在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真相,不过尔尔。
我是签下了协议才能离开的。
那协议讲得也简单,履行我应该做的义务就行。
也是从此刻我便下定决心:
既然我没办法阻止,那我便让你们的选择权受限。
可惜,祸不单行。
回到福利院时,我特意走的一条平常少走的路。
然而踏上走廊,没走几步我便察觉右侧楼梯间不对劲,扭头一看,是躺在那睁着眼睛注视着我的闻未来。
脸上纵横着泪痕,可惜她不闹也不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也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并确认我是在看着她时,她才开口,求救一般:"院长,我摔下来了,好痛......"
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又是怎么听医生怒斥的。
但也是从此开始,我知道了她身上有而在档案上没有一点痕迹的病——先天性心脏病。
是能救的。
但我救不了。
因为他们不想救。
身为父母的他们,在将未来送来的第一天,甚至连这个信息都没有填上。
仅有的两个字:健康。
信念崩塌得太容易了。
就好像总有人向你恶作剧,刺探你的下限。
好脾气是没有用的。
至少在这里,我没办法做一个好脾气的人。
像路安那样?
见鬼去吧。
—
再后来,我换了一种培养方案。
至少,这种方式可以让我介入些许。又或者说,可以让我的孩子们有一点反击能力。
我不想那个孩子的死去以其他形式、换一个人重新出现。
在这期间,我也尽可能的扩大我的交际圈,至少西山外礼仪堂可以作为一个合作伙伴。
只可惜她那堂主年轻看起来严肃,心思缜密,不知是敌是友。
既然没威胁到什么,我便也不怎么将她放心上。
但或许是我担心遗忘的目的过于明显,她向我提了个建议。
最终我采纳了。
我留了一个走廊尽头的房间,用来存放他们的照片。
只是我没想到,最后被闻未来看见了。
她也看见了那个他。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可以拿什么话来找补。
却是她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还是一个孩子告诉我,她又摔了。
只是这次好像很严重。
因为之后她的腿上总是缠满着绷带,并且开始坐轮椅了。
—
我实在没办法抽出身子去专门顾及这么一个人的感受。
我得考虑所有人,不止她。
好在科学院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一些端倪,派了个人下来。
背景名头不小,一位富家千金。
但没什么架子,因为收到的指令是将她送下去。
而她似乎也做好了准备。
于是我给她编了号——C60。
她的到来似乎缓和了未来的一些情绪。
至少,至少,能让我感觉到的剑拔弩张消去了。
回想起当时闻未来摔倒在楼梯间的那次,其实不用多说都能知道,不是意外。
但我没办法处理。
因为闻未来不告诉我真相。
她像个特别拧巴的孩子,以为这就是她们亲近的表达方式。
如果不是我提前将那几个罪魁祸首送走的话,后果......我不敢想。
但也是从A1(程宇)口中我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好像是当时那个男孩从其他人那拿了一些玩偶送给未来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了。
我只知道,这孩子又面临着一次离别。
而她似乎已经知道祈求我没用了,就这样远远地目送着对方离开。
这场景和每年6月和她父母相见后的情景一模一样。
她会知道吗?
有时候我会想。
她会知道真相吗?
—
福利院越来越像个中转站了。
除了一些等年龄一到便进入科学院的孩子有所闲适,其他人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一直留下来的,我、程宇、桑池(A25号)和闻未来。
到最终竟好像我们才是不变的一家人。
可惜,她和我们的距离一直没有减少。
那疯丫头便是这时候来的。
饶是我见过那么多奇怪的人,也还是会不免对这人的穿着打扮奇怪。
但看她缠着的绷带,我又莫名联想到了闻未来。
走一块也指不定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疯丫头比我想象的要好些。
至少她是我在A区见到那么多人中最真实的人之一。
可惜太单纯。
不过也是,她本来就是被安排往下走的。
想到此,我不免有些自嘲。
结果到头来人老了,变得也越来越不像自己。
我倒是真怕自己有一天倒在这个位置上。
只可惜,闻未来的死讯先我一步。
太过突然了。
茶水溢出来了,我都没有任何察觉。
科学纪年152年6月15日。
在这个平常的日子。
闻未来的未来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