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都是见过面的熟人,但再亲也算不上了。
他的视线落到向颂之身上。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和柯弦音关系还不错。
稍一联想刚才柯弦音一系列的举动,陈老就算对这位优等生有所耳闻,在此刻也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来。
因此刚才那声问话,语气略显生硬。
没人回答。
但陈老注意到旁边那小子身子的侧向,似乎是向着下行人员的宿舍方向。
他一挑眉,开口便很不客气了:“你们是和柯弦音一起来捣乱的吗?”
“哇,无妄之灾啊老先生。这锅我可不背。”
齐问无所谓地应了,语气懒洋洋的,看样子根本就不在乎陈老的心情如何。
而站在旁的向颂之短暂地斟酌了片刻,决定豁出去赌一把,将那证明拿出来,递给陈老:“陈老您好,我是本次负责对接的主要工作人员。这是他的工作调令。”
她观察着陈老的面色,随后将另一份证明递上,面无表情地开始胡说八道,“上边临时要加入一位下行人员,我和齐问负责接送,但不久前她逃跑了,我们从东区找到这里。”
齐问在旁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双手抱臂,侧着身子,却时刻注意着那传出来的警报音。
向颂之注意到他的举动,补充道:“他听到了警报声,我们怀疑是这位下行人员引发的。”
“我没有收到相关通知。”
陈老大致浏览一番后,盯着向颂之,目光格外犀利。
“本次通知由我转达。”
向颂之面不改色,“考虑到相关门禁需要您开启,还请陈老同我们一起,去下行人员所在区域进行搜查。”
陈老没应声,但警惕心依旧没放下,恶毒的话卡在嘴边,最终换成了一句核对的言语:“我需要亲自和严监督长确认证明的真实性。”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相信向颂之。
换句话来说,他不相信和柯弦音有关的任何人。
毕竟那位柯姓小鬼拿着他的身份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指不定和这边来个里应外合。
思绪一飘到柯弦音身上,陈老便像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满脸晦气。
向颂之当然不想在这破事上浪费时间,但现下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让陈老离开。
要是真放陈老走了,估计严欣也早赶到了,那时无论怎么解释都只能落得个“无用”的评价。
而别说柯弦音的禁闭了,连她那所剩无几一分钟的使用权限,说不定也会被永久收回。
只可惜向颂之不是一个人精,在这方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证明自己。
“老……哎不是,陈老!”
一直没出声的齐问忽的开口了,在旁的向颂之隐约听见了一声咂舌音。
他长腿一迈,越过向颂之,径直挡在了陈老的去路上。
后者正要开口,齐问却先止住了他的话头:“您要是不信,干脆同我们前去看看?见了您不就知道了吗?更何况,您难道不觉得这警报声有些奇怪吗?”
齐问话语中提到了多个“您”,又刻意在“警报声”那三个字咬重了音。
陈老心情还不愈着,下意识反驳:“巧舌如簧......”
齐问对这老头在气头上能听出他言外之意并不抱希望,继续不管不顾补充道:“况且要核对的话,照那警报声响的程度,严监督长也总该来了吧,到时候你再同她核对不也行?”
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陈老要是再听不明白,怕也要被打上“老年痴呆”的名头从洞察谷辞职了。
他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后,瞪了眼齐问,本就黑沉的面色更是如乌云笼罩,不再搭理那二人,径自往里走去。
向颂之见此情形,有些意外地瞥了眼齐问。
后者则毫无邀功之态,径直跟了上去。
—
这边逃窜得飞快的柯弦音一转弯绕到另一处,避开了身后伸长想要抓住她的机械手臂。
她的目光紧紧聚焦在陈老身份卡上那催命符般的倒计时上,步幅更是迈得巨大。
该说不说,人在危难关头脑子总是会意外的清醒。
比如柯弦音在逃跑过程中便忽然想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机器人会集体出动?
警报声响了。
那为什么警报声会响,印象中那些宿舍会装有警报声吗?
——不对,我究竟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疑问越多,柯弦音越想不起来自己把诗安塞进的房间是哪一个了。
总不该是左边那间吧?
那是她手术前待的房间,现在应该都闲置了……
柯弦音在心中不断自问自答,可虽说很想相信自己没有弄错,可那股不安就像烟囱里冒出来的烟般源源不断。
她已经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了。
警报声划破沉寂的空气。
由远至近,渐变般逼向柯弦音的耳膜。
如果她有心回头查看身后那些机器人的状况,或许她会发觉这些机器人陷入了“程序混乱”“解析中……”的状态。
在这种时候,柯弦音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陈老的身份卡前冲。
原先打算“捣毁”姓名备份的主意因她的失误告吹。
那现在只能由她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眼见着身份卡上的倒计时变成了一位数,而那房间离她还有数步之遥。
柯弦音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跑跳着将那身份卡一甩——
“滴”
警报声即时停止,门锁回收,那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
发挥了功用的身份卡就这样落到了地上,恰好地停在了某个人的脚边。
但还不待柯弦音高兴,身体便猛地一滞,双肩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就好像是硬挨上没削平的尖石。
她痛呼一声,视线却随着身份卡拾起而上移。
直到那张熟悉到忍不住恐惧的面容映入眼帘,脑中如电脑崩溃般不停往外蹦出那两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就见那灭绝师太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份卡上面的信息,再一瞥那开了个门缝的房间,最后,将视线锁定在被制住的罪魁祸首身上。
柯弦音低着头,身体却在她看过来时不自觉渗出冷汗。
而当对方那双黑色低跟鞋的尖头出现在她眼前,她几乎不敢呼吸。
全身上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我很好奇。”
严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柯弦音,语气与内容毫不沾边,落入柯弦音耳中,就像是刚学会人语的机器人一般,让她明明觉得奇怪却又因为害怕而不敢开口。
“原来愚蠢是可以传染的吗?”
这句话倒是染上了些许疑问,严欣自己都无法相信一般。
不知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什么,柯弦音猜不透,头也没抬,不敢理。
“柯弦音。”
她忽然叫了柯弦音的名字,引得后者一激灵。
“柯弦音。”
又是一声,带着些许叹息。
被念到名字的人恍若身上吹来一缕妖风,僵在原地,直愣愣的像根木头。
空气凝滞了几秒,久远的记忆才似破冰的江河般开始流淌,柯弦音才慌忙应声:“在……在。”
严欣没吭声。
柯弦音只好硬着头皮对上对方的眼睛,音量缩减了几分:“我在……监督长。”
“三个月。”
“监督长?”
同判决一同落下的,是那道苍老有些疑惑的嗓音。
而,柯弦音再没抬起头来。
—
向颂之一行抵达目的地,见到的便是柯弦音在严欣跟前一言不发的场景。
不用多说,向颂之都能猜到柯弦音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倒是想冲上前去让柯弦音清醒清醒,但奈何有尊大佛立在旁边,她没办法轻举妄动。
那尊大佛在听到陈老的声音后,带着浅笑向他们走来。
目光没有偏移半分,将那身份卡递给陈老:
“陈老,这是您的身份卡,请收好。”
陈老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多谢多谢。”
“小柯实在是不太懂事,我这就带她离开。”
“哪里哪里……”
“这位是?”
一直在旁存在感极低的张姨收回担心的视线,在确认严欣是对着她开口后忙自我介绍:“您好您好,我是……”
张姨说着就要掏出那份证明资料来,也好一阵手忙脚乱。
却在那证明材料从口袋里掉出落到地面上时,严欣才开了口:“不用了。”
向颂之忽的感觉现场的空气沉闷起来。
或许自严欣出现后,这里便无形中笼罩着一股压迫气息。
打破僵局的还得是她本人——
严欣蹲下身子,将那份证明材料拾起,象征性地浏览一眼后,将其递还给张姨。
嘴上笑道:“辛苦您了,这次对接可能会比之前麻烦些。”
此话一出,向颂之忍不住抬眸瞥了眼严欣,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认识这位冷酷无情的严监督长了。
她没想过,对方竟然……
有这么人情味的时候。
这是不是算一种变相地推波助澜了?
向颂之猜不透这位监督长的心思,但从刚才她甚至没有一眼看向自己来看——
她和柯弦音已经淘汰了。
就这样,他们三人没多寒暄。
严欣一挥手,那些机器人便松开了柯弦音。
前者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然而没走出几步,严欣回身迎上张姨担忧的视线,笑了笑:“您别担心,小柯是个好孩子。”
此刻的严欣像是被那些好老师的魂魄附身了般,变成会在家长面前给孩子说好话的存在。
这对于自认为还算了解严欣的向颂之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就好比习惯了大大咧咧的柯弦音,那当她某天突然变得谨慎小心,向颂之肯定会觉得怪异。
只是,再仔细揣摩片刻,向颂之便能意识到这二者其实是不一样的。
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洞察谷的最高级领导。
——只是凭着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向颂之忽的愣住了,思绪被两次反问卡住,无法继续。
当她回过神时,严监督长已经离开了,只有张姨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面露担忧。
从始至终,严欣都没有将目光投向向颂之这里。
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没有明确的禁止,甚至还出言相助……
向颂之明白这是严欣让她接着做下去的意思。
但回顾复盘整件事情,从策划到进行至今,向颂之不是没考虑到需要让严欣出面解决的方案,一旦进行到这一步,就已经是下下策了。
总之,向颂之已经失去了“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被除名了。
可偏偏向颂之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没有任何感觉,更强烈的情感好像都被迁移到了刚才脑海中的反问中,于是再没法顾及其他。
曾经她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优绩主义,到现在看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件轻飘飘的、在无关紧要的事情。
甚至在刚看到柯弦音的第一眼,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都还是:
柯弦音这个蠢货,肯定会把所有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不是全部。
绝对权利面前,她们都不过是妄图撼动大树的蚍蜉,弱小得可怜。
向颂之不是乐于深度内省和感慨的人。
今日实在有些特殊。
她这样为自己做解释,将视线投向那个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身上。
这是向颂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柯弦音话语中存在的那些人。
过于亲切的人。
曾经柯弦音和她提起自己C区的伙伴和妈妈一类的,向颂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
但偏偏关于那些长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