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魔渊，也同样要沿着忘川河而去，只是不用走黄泉路了，毕竟黄泉路是通往人间的路。
他们走出幽冥背阴山，这一路倒是再没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穿过连光都透不过来的幽冥背阴山，司怀昀眼前忽地一亮。鬼界居然不是死气沉沉的，反而繁华而热闹。
前方有隐隐烁烁的花灯闪烁，就在忘川河上也飘着忽忽悠悠的河灯，天灯衬印着河灯，竟犹如银河倒垂如梦似幻。
而河边什么鬼都有，成群结队作乱的小鬼，垂垂老矣唉声叹气的老鬼，欢声笑语的女鬼，竟是一派繁华盛景。
司怀昀问道：“这里可有船能租借？”
若是能不惹出是非，拿钱来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但元北庭却摇摇头：“我们行不通。鬼界流通冥币，得靠亲朋好友烧下来。你我皆是未亡之人，身上哪有半分家当。况且忘川河上的船也不轻易租借，能在河上流通的船都需经过阴差批准，不然忘川河通魔渊与人间，就怕乱了套。”
这个意思，就只能抢了。不过元北庭显然对给鬼界搞点破坏兴致勃勃，让司怀昀有点疑惑：“你与鬼王不是好友吗？贸然在他的地盘打砸，不太好吧。”
司怀昀突然想起来，是自己拒绝了那位鬼王的好意，才致使如今他们不得不走上抢船的道路。
元北庭却满不在乎道：“没什么不好的，殿下刚替他解决了件麻烦事，他该给些回报。至于是他赠予还是我自取，没什么差别。”
司怀昀只好道：“那好吧。”
元北庭一笑：“还请殿下稍候片刻。”
司怀昀本来想叮嘱元北庭只需要抢一艘小舟就可以了，可元北庭显然早就盯上了忘川河中那艘最大最豪华的船，轻轻一点便跃上去。
上面在摇船的纤夫讶异地张大了嘴，只见一位青衣公子从天而降，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一扇子掀下了船。
船舱内的闲坐的人察觉到船外有异动，而旁边站立的少女却还懵然毫无所觉。
他轻叱一声，挥手掀开了珠帘，顿时线断珠溅一阵脆响，元北庭横扇打了回去，定睛一看，面前的不是悯宣又是谁？
悯宣大概是被元北庭攻击到了，这会儿换回了他平常的装扮。伸手挡住了飞溅而来的珍珠，珍珠叮叮当当掉在他脚边，看见来者顿时大为恼火：“元北庭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元北庭也很无奈：“你运气不好罢了。”
悯宣大骂：“真是见了鬼了！”
元北庭也回道：“我才是见了鬼了！”
悯宣哼笑一声，随后抽出了腰间的魂鞭，那鞭子上鬼气森森，看起来极不好对付：“行啊，一而再再而三，看来是非得打一场不可了。可别怪我趁你这个时候欺负你。”
他话音一落，鞭子如惊雷迎面而来，元北庭侧身一躲，可那魂鞭伶俐得很，竟在空中奇异地转了个弯，骤然捆住了元北庭手上的八苦扇。
元北庭大惊：“你简直不要脸！”
悯宣却好像找到了乐趣：“我都说了要欺负你，这样的机会你去看看有几个人会放过两次？”
元北庭一弯手，那长着钢齿的鞭子从扇子上滑下去，元北庭一挥扇掀起一阵小旋风，将鞭子打进船中。
那鞭子居然宛如有灵性的蛇，刺破另一边从元北庭的背后钻出来，元北庭微微侧头旋身躲开，鞭子一下扑空，溅起一片木屑和水花。
而那些遮蔽落下后，悯宣只是一眨眼，元北庭就逼近到了他的后背，他猛地回首护住自己的要害，两相争斗激出火花吱呀，元北庭自知不敌，一击不得就退，跃到船舱上。
悯宣压下鞭子，原本蔚蓝的双眼里出现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红色，在眸中不停地游走。
魂鞭上的鬼气变得更加浓厚，元北庭身边突然刷刷立起阻隔的鬼打墙，他并不意外地俯视着面前的悯宣，随后，避无可避的被魂鞭捆住了手腕，悯宣一拉，魂鞭被绷得笔直。
元北庭扬扬笑着：“完蛋了，生气了。”
突然，有一柄长枪|刺到了魂鞭上，悯宣顿感威胁，松开元北庭将魂鞭收了回来。他收回去的时候鞭子溅到了旁边的忘川河，一道水花打到了来者，一看，居然是司怀昀手执长枪站立在侧。
元北庭顿时脸色一变：“殿下，别跟他动手，他下手没轻没重的。”
悯宣大怒：“到底是谁没轻没重。”
司怀昀叹息：“没事，我也没力气了。”
说完，司怀昀手里的枪便消失了，元北庭从船舱上跃下，伸手接住了他。
他感觉到岸上包括水里都似乎有很多鬼在盯着他们，元北庭发现司怀昀唇上涂的鲛脂被刚才那道水花打掉了，没有鲛脂遮蔽，自然有许多鬼对他们虎视眈眈，直勾勾地盯着他身边的司怀昀。
悯宣闭了闭眼睛，眼底那抹红色消失。他一道魂鞭劈过去，水里的被他打下去，岸边的被他溅清醒。
悯宣冷声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那些鬼得了鬼王命令，自然听命散去。
元北庭重新拿出鲛脂，道：“殿下，需要补一下。”
司怀昀抬不动手：“我没力气了。”
“……”元北庭顿了顿，“那便唐突殿下了。”
他半跪在地上，而司怀昀就靠在他身上，元北庭伸指沾了些鲛脂，小心翼翼的碰上去，轻微到连司怀昀的唇都没动，悯宣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你这要补多久。”
元北庭眨了眨眼：“殿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司怀昀无奈笑道：“你这可比故意要折腾人啊。”
元北庭再次硬着头皮道：“得罪殿下了。”
这次的力道终于重了些，能将鲛脂一点点涂抹上去。
司怀昀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若是仔细看，还有些微微颤抖，不过每一次涂抹都尽量避开会重复的地方。在近处看，司怀昀越发觉得他眉眼如画，待一结束，司怀昀还不知晓，却见元北庭抬眼与他对视。
但是飞快的，元北庭就移开了眼睛，转过来的耳朵是那只戴了耳坠的，耳尖嫣红，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总该有人说点什么，于是司怀昀只能勉强担此重责：“有点冷。”
元北庭更是一脸冒犯了他的样子了：“我的手很冷吗？抱歉，殿下。”
司怀昀又觉得有点好笑了：“我是说风冷。你为什么总跟我说抱歉？”
元北庭下意识又要：“抱歉……”
悯宣翻了个白眼。
他也觉得此举不太对，于是只好换了个事：“殿下要进去休息一下吗？”
司怀昀觉得再逗他，元北庭就要就地爆炸了，但是又好像没有办法不逗他：“我没力气。”
他似笑非笑：“再次唐突？得罪？冒犯？”
元北庭求饶：“殿下……”
司怀昀就打住了：“好好好，我不说了。”
四周突然大风四起，元北庭听司怀昀说冷，便脱下了外袍披在司怀昀身上。
悯宣本来想直接回船舱里，可突然顿住：“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两位，情况可能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来了什么，掀开帘子。里面孤零零的站着一个洛水，听见有人进来，她呆呆的抬起了头。
自她抬头那一下，周围突然变得扭曲，耀白的光从她身上爆发。
司怀昀只觉得眼前一白，随即失重感袭来，他能感觉到那一刻元北庭明明拉住了他，可下一瞬就是脱离开来，分开了。
元北庭的衣服却还披在他身上，司怀昀手中出现降魔剑，他微微一转身安稳落在地上：“北庭？”
他一连叫了几声，都未曾听到回答，只能勉强按下心中焦躁。
他掉在了一个漆黑的地方，周围鬼哭狼嚎层出不穷，吵得他耳朵有些疼。很快，周围便不再黑暗了，就在不远处，有一道雷电突然劈了下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闪电就从头顶不高处劈下来。
这里似乎是个很狭小的地方，但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此地高度虽不高，纵横却极广，大大小小的闪电断断续续的照亮着周围的景色，可是都太亮了，反而有些晃花了司怀昀的眼。
司怀昀敲了敲指环：“百里落天？百里落天？”
他没有听见百里落天的回应。按理来说到了这种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地方，百里落天第一时间就应该过来，可这会儿不仅不出来，连声也没有了。
他脚底原本是平稳的地面，突然变得黏稠，像踩进了沼泽里。司怀昀催动手中降魔，照亮了脚下的三寸土地。只见有一双漆黑的小手从地上伸了出来，枯糙的手指，尖锐的指甲，猛地抓住了他的腿，死命要把他往下拉！
司怀昀莫名的感到一阵恐惧，他挥动降魔砍断了那双手，可下一瞬，就有无数双手从黏稠的地里伸出来，毫无章法的扭曲着，明明没有声音，却好像在痛苦的尖嚎，明明没有脸，却好像在毒怨的诅咒。
司怀昀下意识觉得，这底下，有无数双手想撕碎他。
他不断的砍下去，可那些手就像是泥做的，砍断了还能无限再生，像洗不干净的污渍让他不快而恶心。
很快，降魔剑上也沾上了那些东西，剑变得越来越重，他们开始抢夺自己的剑，试图让自己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去死！去死！”他们尖叫着。
司怀昀哼笑，发力劈砍掉周围一圈的手：“好啊，那就不死不休。”
他提剑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下，霎时血如泉涌，流满了整个血槽，他再次劈下去，那些手不再是软瘫瘫的倒下去，而是疯狂的扭动起来，散发出阵阵黑烟，像是被烧了的纸，慢慢萎缩成一小块兀自挣扎不休，就好像被活烧了一样痛苦。
“你凭什么不死不休！你应该跪下来赎罪！”
司怀昀冷笑：“可怜样，想得倒美。”
“我做的事，没有后悔的。”
他们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后悔？不后悔？”
他们齐声尖笑道：“你撒谎！你撒谎！”
司怀昀的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尖锐吱呀声，他伸手一摸，一手的黏稠，但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随后，他又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剑，这一剑几乎见骨，血从手指上滴下去他们又开始哀嚎痛叫，在他脚底下反复挣扎着，咒骂着，最后再也没有力气，甚至无法动弹，像是彻底死透了。
等元北庭冲破重围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喊道：“殿下——！”
下一瞬，元北庭就到了他面前，一下就看见了他手臂上两道伤口，和被血染透的袖子。
而司怀昀好像失去了反应，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他被划开的那只手臂已经动不了了，惨白惨白，且触手冰凉，血也根本止不住。
元北庭伸手，摸到一手的粘腻，他一眨眼，泪水就掉了下来，茫然无措道：“我就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变成这样，我不该带你到这来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他伸手去捂住司怀昀的手，想到自己的血能疗伤，然后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喂到司怀昀的嘴边：“殿下，快喝，伤就能好了。”
元北庭抬起手，让血灌了进去。只见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而元北庭手腕上的伤口也一次一次快速愈合，所以元北庭一次一次的咬开，直到司怀昀的伤彻底好透。
司怀昀尝到了血腥味，按理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疼痛了，所以那些痛苦让他几乎失神。而灌来的那些血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将他治好，不仅是割开的伤口，还有练武时留下的一些挫伤。
他推开元北庭的手，咳了一声：“……好了。”他抬眼看元北庭，失笑道，“吓到你了？怎么哭了。”
元北庭红着眼睛，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司怀昀下意识抬起双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触到了一手的湿润。
他叹息着替他擦干净：“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哭了，不哭了。”
元北庭低着头，将脸埋进他的手掌里，闷闷的哼哼着：“殿下，抱歉。”
司怀昀有些好笑道：“又来了，你怎么老要这么说。”
元北庭低声道：“不是的，我的血轻易是不用的，它是不能给人族用的，人族的身体承受不住。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是有副作用的，”说着，他又要掉眼泪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再不用，你都要冷了。”
司怀昀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很想笑。可眼下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