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元北庭连借口都没来得及找就直接消失了,司怀昀触摸着手上发丝残留的感觉,随后就开始批阅奏折。
当晚,据说元北庭也没回元府,而元成山也习惯了元北庭留在太子……如今是新帝那里,所以也没多问。
这几日天气不好,乌云滚滚,司怀昀送别了母亲之后更是心力俱疲,母亲给他留了一块玉石,是用以辅助他修炼的,不过司怀昀并没有想修道成神的想法。
而他对外解释为母后悲痛欲绝,随父皇一起去了。
至此又是一场哀悼。
夜晚,呼啸的风雨和滚滚雷声吵得他睡不着觉,百里落天难得察觉出他这份不适,主动提出要给他设置隔音罩。
他虽没问母亲,但也清楚母亲此番是去做什么,而这些雷便是母亲的劫数,或许也是他最后能听见的声音了。
不过这些都不能为外人道,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在这样喧嚣的夜晚中魂惊梦醒。
元北庭终于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司怀昀原本有些精神不济,感受到手腕上的烫意后却立马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立着的元北庭。
他深埋着头,将衣领拉到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是一双透亮如水玉的猫瞳,似乎是在偷偷看他,但等司怀昀跟他对视的时候,他却又移开目光。
司怀昀只好道:“过来。”
元北庭下意识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来,闷声道:“陛下,我就站在这里吧。”
司怀昀也不勉强他了,道:“你可愿意去华翠宫中,教导三皇子和七公主。”
元北庭猛地抬头,随即又耸拉下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似乎能听出他有些委屈:“我总是缠着陛下,陛下嫌我烦人吗?”
司怀昀叹息一声:“又是一副这个样子。我是在问你,又没赶你走。你若不想,不去就是了。”
元北庭低垂着眉:“北庭自知有错,不该不告而别。”
司怀昀淡声道:“这些就不必再提了,原是我不对。如今身份地位也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你不必这样。你怎么样最自在,就怎么样吧。”
元北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司怀昀低头看了两眼奏折,却发现这上面的字自己都看不懂里面的意思了,不由得有些茫然,又心烦意乱。
而突然,面前的元北庭突然发出了一声抽泣般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后,还迅速背过身去,拿手背偷偷抹了抹。
司怀昀抬眼:“北庭?”
元北庭嗡嗡着鼻子应了一声,很重的鼻音。
司怀昀:“你哭了吗?”
元北庭倔强道:“没有。”
司怀昀:“你过来,不然我就过去了。”
听了司怀昀的话,元北庭又抹了抹眼睛,才慢慢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蹭到了司怀昀的身边。
他半跪在司怀昀面前,司怀昀伸手将他的衣领拉了下来。那双眼睛变为人瞳,透着微微的红色,低垂着,一抬眼又全是泪花在眼眶里晃。
司怀昀抬手抹了抹他的眼睛,元北庭微微偏着头,并不乐意让司怀昀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司怀昀轻声道:“怎么了呀。”
司怀昀回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似乎并无不妥。
元北庭含糊道:“没有,陛下,别管我了。”
司怀昀扭过他的脸:“不管你,那你不就要偷偷去哭了?”他叹息,“总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司怀昀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干脆就从头开始解释:“我让你去华翠宫里教学,是因为如今明渊向平津开战,根据你大哥元历近从东郊递来的战报,若我不去镇守边疆坐镇,此番怕是有风险。所以我让你去先教司清雨认几个大字,懂一点道理,以后京城便由他来掌管,二弟司斐齐虽然才华斐然,但是他一向体弱,所以只能为辅。”
元北庭睁大眼睛:“你要让位?”
司怀昀瞧他模样,觉得可爱,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眼尾:“是啊,我如今抓着这个位子不放做什么?”
元北庭拧着眉,显然不理解此举。
司怀昀也不打算解释了,接着道:“还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是我当时没考虑清楚,既然你不想提,那么我们就不提。我如今已经想通了,你愿意念着旧情陪着我也好,有自己的事也罢,不报备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有事要做,我们彼此之间,没什么好苛责的。就当是,朋友吧。”
他顿了顿:“你愿意吗?”
元北庭眼睫微微颤动:“我……”在司怀昀的目光中,他又低下头,看不分明情绪地轻声应下,“嗯。”
他听见司怀昀的手似乎微微一松。
他没有抬头,也没看见司怀昀究竟是怎样的,只是听见他说:“如此,便好。”
如此,便罢。
第二日,还没来得及从悲伤里走出来的司清雨就被迫入了三百年不进的学堂,以及学习八百年没翻过的书。
元北庭虽然平常表现的十分随性,但在他手下居然偷不了半点的懒。
平京中所传闻的那些大祭司不学无术根本都是假的!
这大祭司分明才思敏捷熟读百家,动辄就要考他刚记背下来的东西,就算是差了分毫他也能迅速纠正,有了这样的老师,他简直没时间伤春感秋了。
偶尔元北庭没有时间的时候,元北庭也会拎着他和七妹一起去宫外二皇子司斐齐那里。
司斐齐同元家二少爷元孟宪是至交,两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司清雨也生怕自己学不好,把二哥气得身体更加不好,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司清雨不是蠢笨之人,相反,他甚至于学问上颇有天赋,只是已经过了最好的学习的时间,所以他刚开始学得有些吃力,到后来反而能提前完成元北庭给他布置的任务,他也听闻,明渊已经从东郊向平津发起了进攻,夭北战事亦十分吃紧,家国危在旦夕。
原本已经定下要何时处斩那罪魁祸首明|慧以祭旗,可这场战争来得突然而迅疾,这一来二去的事夹杂着,司怀昀居然将这件事给忘了。
眼看着东郊的战局越来越不稳定,于是司怀昀就放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他要退位,因为二皇子司斐齐身体不适,所以传位给三皇子司清雨。这话一出,那些人更顾不上什么明|慧死不死的,忙问新帝这是何意?
司怀昀便说东郊战事吃紧,若无他去坐镇,怕是要城门失守。于是有人要他只是御驾亲征,不必退位。司怀昀却说此去危险重重,若新帝死于战场之上,只怕更会使得整个平津人心惶惶,认为平津国运已颓。
总之,他也独断惯了,不跟那些老东西扯东扯西,随便宣布了这件事之后,转而就奔赴了东郊战场。
天正二十年冬,新帝司怀昀退位远赴边疆征战,三皇子司清雨即位,改年号为元丰,号为南善帝。
元北庭暂时留在平京镇守,期间有不少人为了新帝之事而上门拜访,想让他劝诫司怀昀。元北庭烦不胜烦,便以病推脱。
司怀昀听闻此事后,传言为了让他的病快点痊愈,把药轩子和毒坛子还了回来。这兄弟二人也不回魔渊,就这么呆在元北庭身边伺候。
不……
元北庭看了眼面前的一黑一白两个小瓷瓶,相互不太服气的兄弟俩催促他赶紧试药。旁边还有川千央和暗烈在看戏。
他来伺候他们算了。
元北庭今天对他们的比拼没什么兴趣,于是将两个小瓷瓶拿过来,稍微抿了一口,旁边一群属下屏息盯着他的变化,但是半天了也没什么变化。
药轩子和毒坛子是最清楚药效发挥的时间的,过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胜负。
毒坛子负气怪叫了一声,药轩子虽然没什么特别大的起伏,但能看出已有些轻松。
川千央虽然每天嘴上都嫌弃着元北庭不务正业,但是如今元北庭没被激出魔态她还有点失望:“毒物,这个月你可是一场都没赢啊。”
毒坛子也觉得纳闷:“主子,您最近是不是修炼了什么不用魔气也能解毒的神功?”
元北庭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毒坛子便闭嘴了。
他手中一把八苦扇左右弯折玩弄着,就这么在几人小声辩论下等了半刻钟。
追风推门而入,行了礼道:“主子,您说查巫童母蛊,查到点东西。”
他话不多说,将手中一本账本摊开放在桌上:“属下排查过最近几年的,因为比较乱,费了点功夫,但是来源去处都查清楚了。没什么问题。几年前的都是由川千央管,账目清楚,没查出有什么问题。”
药库名义上是归药轩子和毒坛子管的,但是这两位都醉心于自己的配方研制,要什么只会过去拿,是两个只会吃不会算的饭桶,所以实际上是川千央在打点上下。
但是最近几年元北庭把川千央带在身边,所以那些账目也就难免有些乱,不过对追风来说,理清楚这些也就是废了那么点力气罢了。
他这么一说,川千央倒是想起来什么:“对了,之前我还在管理药库的时候,药库曾经发生过一次失窃,不过已经是大战后不久的事情了。那时候也没成体系去管什么,以前的资料都焚烧完了。我理了一些,药库的老人跟我提了一嘴好像少了不少东西。那时候伤病极多,我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很久来着,以为是谁趁这个时候发什么国难财。”
现如今,也就是无迹可寻了。
妖蛊一系自百家征伐数年后渐渐销声匿迹,可那些邪术所流传下来的传说依然能引诱不少别有用心之人。
魔渊渊主的药库里藏有部分,还有妖域妖王的藏宝库里也保存着部分,反正在人族和仙界的说法里,这种邪术已经在魔族是荼毒满地了,干脆连“妖蛊”也不叫了,改叫为“魔蛊”了。
元北庭听见这些向来不辩解什么,不置可否地一笑,对于那些或隐晦或直接的劝告置若罔闻。
但如果魔族管辖境地内有私自携带巫童母蛊等邪物的,只要运输了就不可能没有踪迹。
如果真要提什么邪术肆行,那么也就只能是魔渊边缘那一段三不管地带,那片魔渊幽火蔓延的边境。
说起魔渊边缘,元北庭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不明所以地一笑,道:“让燕风凡来见我。”
平津国和明渊国这场战争打得异常惨烈。
或许明渊如今的掌权者是疯了,被他们所攻略的城池必定血流成河,抓过去的俘虏也全部虐杀,他们像拿着锋利镰刀的蝗虫,所过之处没有一片是干净的。
如今司怀昀就站在这么一块地方。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他们来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这村落旁边的山坳里有一片小湖泊,此时已经漫上了浅浅的血红。
云雾盘踞在天空中,阳光的余晖从那些云雾中挤出来,与那片血红交融。
军队是不久前走的,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的时间,各家的炊烟未息,从远处看还是一副生意盎然的样子。
可已经是一片死域。
或许当时他们还在做饭,就突然被强制拉出去集中到一块,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司怀昀的手指沿着那已经摆好的碗筷滑了一圈,神色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百里落天就跟在他身边,感知到主子的情绪,刚想说什么,司怀昀一指束在唇前,让他嘘声。
司怀昀摆了摆手,百里落天便消失在原地。
所以当桃七七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司怀昀一个人站在这清贫的屋子里,旁边夕阳挥洒,而他一身华贵的公子装扮,像极了一个误入世俗的仙人。
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武器,甚至没有佩剑,不过桃七七还是迅速将自己腰间的药包摘下来放在桌子上,好让司怀昀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威胁他的能力。
司怀昀稍微瞥了一眼那药包,看来几年的沉浮,让刁蛮的小土匪也有了能屈能伸的圆滑。
司怀昀微眯起眼看她,状似不经心地问:“医师半路而返,不怕惹人起疑吗?”
桃七七没成想他一开口就没打算隐瞒什么,还有点想挣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碰上旧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是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亦正亦邪的旧人。如同前面带路的狼,你完全不知道他是真的“乐于助人”,还是会回头将你撕咬成块。
司怀昀略一扯嘴角,随意扬了扬手,随即几道黑影将这间屋子围了起来。
桃七七不动声色地判断着现在的局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