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俏童新奇地摸了摸这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她未曾想过这战场上雷厉风行的大帅手竟然这样巧,随即一蹦一跳地往外跑,估计又找一群魔分享去了。
司怀昀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牵起元北庭的一缕长发,凑到唇边吻了吻:“好像找回手感了,可以让我为你束发吗?”
元北庭睫翼垂下颤了颤,随即小幅度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拒绝司怀昀的任何命令,任何要求。
元北庭的耳骨上挂着俏童给的耳饰,所以八苦扇就放了下来,此时被司怀昀拿走缠绕成一支发簪。他一缕一缕地抚摸着这长发,笑着:“你当俘虏那会儿,我还以为是你们西域的特殊风情。”
而那时束发也太逾矩,司怀昀总担心太过着急会把人吓跑,所以只能一点点地磨,用最细水长流的耐心包裹棱角凌厉的石头。
元北庭低头抠着手指,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头发就扎好了,比俏童那个要精巧些,发簪簪进乌黑的发里,就像是素锦上添了锦绣。
元北庭有些追忆般:“我总要有个身份去接近你。”
还得是能够并肩而立的身份,是不必离你太远,看见别人在你身侧,就嫉妒到发狂的身份。
元北庭注视着水里司怀昀仔细为他束发的倒影,忽然又有些恍惚。他好像奢求过这些,但在漫长岁月的磨砺中,愿望被磨损到只剩下了一点点,让他就算只得到这一点都能甘之如饴。
但他只需要一块糕点的时候,司怀昀却给了他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山珍海味,他没有欣喜,反而像是拥着珍宝的流浪汉,有些茫然般不知所措。
由于永昼宫此时实在不宜接客,所以只能麻烦渊主自己带人去外面逛逛。
永昼宫里虽然常年寂静无声,那也只是安了隔音墙的缘故。出了大门穿过隔音墙,它到底也是建在太一山的闹市中的,外面十分热闹。
司怀昀之前畅想过很多次魔渊的生活,可惜人间大多都是鬼怪作祟,魔只是作为一种物种少数存在,甚至有人粗暴地将魔与妖归为一类。所以说,魔渊留在人间的记录并不多。
他还想过会不会有抛着自己几个眼珠子玩杂耍的三头魔,或者是转眼间变个模样的剥皮客,抱着自己的腿游荡的无足魂,结果,这些通通都没有。
魔渊的集市竟然跟人间差不多,除了转眼间能到你身边的老板,下一刻能把脑袋转过来招揽生意的厨娘,笑着笑着就掉下一地花瓣的杂耍女。
元北庭听了司怀昀的猜想,撇了撇嘴:“那么难看的都是鬼界那群蠢货,我们魔族从不做那些掉价的事。”
司怀昀看了一眼连着盘子一起啃掉当点心,最后擦了擦嘴的食客。大帅不愧是大帅,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确实雅。”
司怀昀穿着便服,是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昔日威严的君王有了书生的温润如玉,看起来却依然不可侵。
元北庭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衣角处卷上刺金,衬得他越发柔和,在火红的灯笼下显出些近人的温和。
司怀昀收回目光。当初苏芊尔被囚禁后他便没有再立新后,后宫除了那些世家送来的,也再没有选过秀。
而且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去的话,说在景献帝这当妃子就如同守活寡。后宫倒是祥和,毕竟陛下的脚都不往后宫里踩。除了真有事才去献殷勤,否则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来得实在。
而那时的昌国侯自贬身份,留在陛下身边当个贴身侍从,整日与陛下同进出,言语之间不乏暧昧。那些老臣们听了之后整日死谏,觉得陛下就是耽于男色才不为江山繁衍子嗣。毕竟昌国侯这样的面容,要不是他是立下了建国之功的大元帅,就要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妖精了。
元北庭看见前面有卖花灯的,精致小巧,煞是好看,便唤着:“怀昀,你看,那里有……”他一瞥过去,看司怀昀目不转睛极为专注,竟然在看他,霎时不自在地转过眼,说话也结巴了,“你……看我做什么?”
大帅没个正形,似笑非笑地逗他:“你不是叫我看?”
元北庭臊得慌:“我……我没让你看这个。”
司怀昀估摸着再逗下去渊主估计要臊死,终于移开了目光:“要去买个花灯吗?”
两个人走过去,卖花灯的是一个长了四只手的六爪蜥,正在展示他技艺超凡的扎灯技术。他一看见元北庭就注意到了他额上的印记,这个印记就是他们渊主的标志,而且是上天入地,独主上一份的。
他欣然道:“哟,主上来了,看看要什么样的,要都不喜欢我就给您现扎一个。”
元北庭想了一会儿:“有狐狸吗?”
六爪蜥问:“是指千央大人喜欢的九尾狐吗?您又惹大人不高兴了?”
元北庭啧道:“她不高兴轮不上我来,就普通的狐狸。”
六爪蜥好像追忆般:“也是哈,我记着之前您刚称王的时候,千央大人整日的忙,您就总会带些东西去送她,不过如今有暗烈大人了,我就总见他过来。”他又突然醒悟过来般笑笑,“您看我,想起那些又说多了,我给您现扎一个,很快的,您稍等。”
司怀昀看元北庭与这些商贩都聊得有来有往,那些魔虽然怕他,但见到他也不会一味作揖,反而像是遇见一个朋友一般打招呼。还不乏有偷偷戏谑元北庭这张新皮极好看,而元北庭耳力极好,所以可以称得上是调戏了。
狐狸灯很快就做好了。今天是中元节,百鬼要回人间,有些鬼则需要从魔渊借道,这些都是川千央大人事先吩咐过的。虽然之前魔渊与鬼界的关系并不好,但在不久后换了渊主与鬼王。这两位的关系倒是莫名很好,魔渊自然很乐意借道。
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再往前走便是郊外,于是打算在里面绕一圈回永昼宫。
背后的街道突然传来击缶敲打之声,浓雾升起,地上的杂草枝叶拍打,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两人面前有阴风袭来,司怀昀下意识挡了一下,但已经被腰间的阳玦挡住了阴气,只剩下风。他沉声道:“时辰到了。”
中元鬼节,百鬼游街。
街上的众魔回了屋子,为百鬼让道。若是人间,此时家中有死者的,也已经准备好祭祀的物品,等待亲人归来。
这边的两人让开一条道。不一会儿,叮铃啷当的敲打声从树林中传来。阴风吹过,树叶在地上滚落,昏黄黯淡的光点自黑暗中慢慢亮起,逐渐汇聚成一大片光源,若从高处俯瞰,还能看见微有几点零星光点在往那条大道上聚集。
为首的是两个鬼高马大的。他们骑着幽灵马,脚上的锁链拖曳在地,发出沙沙的拖拽声,上面略见血污。身上煞气极重,头盔厚重,遮得脸都有些看不清。
后面便是提着灯的游魂,浩浩荡荡一大片,压根望不到头。
那领头的两位经过他们,没走几步,便勒马停住,头颅僵硬地转了过来。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元北庭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
领头的停住了,后面的自然也跟着停,只不过有些没长眼的——是真的没长眼——便前扑后仰的往前倒,引起内部一顿骂骂咧咧。
领头的一拍马头,幽灵马嘶鸣一声,后面的鬼陆陆续续息声。
离他们近的那领头伸出舌头,细长的舌头把自己脸颊两边都舔了个遍,口间发出沙哑的声音:“龙气……”
司怀昀略一挑眉,此时阴风正盛,他低头伸手替狐狸灯笼挡了些风,并不在意这些群鬼乱舞的模样。
他这么一说,后面那些不太灵敏的鬼此时也闻到了,鬼群躁动起来。
“龙气……人间帝王的龙气!”
“我没有鼻子啊没鼻子……哪儿有哪儿有!”
龙气啊……那可是龙气!要是能吸上一点,至少能少修炼好几十年!这君王鬼节出门竟不带点法器,倒是被他们捡了大便宜。
领头策马,往他们这边刚走了一步,一道凌厉的风刮来,一瞬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
往上一摸,脑袋没了半个。
往地上一转头,那半个脑袋还在对着他眨巴眼睛。
元北庭将司怀昀护在身后,瞳孔在黑夜中赤红得发亮,身边魔气翻涌,吹动几根散落的发丝如同细蛇在水中游走。
他微眯着眼,冷声道:“还不滚?”
领头者只当这个君王被他抢占了先机,鬼和魔不是一个类别的,生活的世界也不同,只是偶有往来,对于魔渊的魔并不是所有鬼都认得全。但就算他们没了半个脑袋也知道,什么魔惹得起什么魔惹不起。
领头不甘心地舔了舔脸颊,最后只是一拱手,声音如同磨砂般,道:“多有冒犯。”
他一扬手,那半个脑袋回到他手上。领头就这么抱着自己半个脑袋,继续带着众鬼离去。
元北庭生怕还有不怕死的敢凑过来,就冷冷地站在那,把每个鬼都威慑了个遍。
幸好没有敢再来作死的——尽管他们已经是死的。
等他转过头,正要施法,只见司怀昀靠在树上,手指上把玩着那个狐狸灯,装模作样道:“吓死本王了。”
那些厉鬼是有够吓人的,五官没几个齐全的,还有没脑袋的,七窍流血都算轻的,元北庭正要说“有我在,他们还不敢。”结果这老狐狸悠悠转了圈狐狸灯,一口气叹得九曲十八弯:“渊主好凶啊。”
元北庭:“……”
刚才还把百鬼吓得头也不敢回的元北庭又结巴了:“我,我不是。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没找出什么借口来,最后英雄气短地嘟囔:“……对不起。”
司怀昀没忍住笑起来:“好乖。”
永昼宫还在重建,但晚上工匠也都回去了。整座宫殿从里面开始重建,所以内居室基本已经竣工。川千央进来的时候给司怀昀行了个万福,随后给元北庭看了图纸。
司怀昀在看书,元北庭怕吵着他,所以就跟川千央出去说。他对地砖材质和布局都没什么要求,所以随便说了两句就基本上全部交给了川千央,但这终归是主子的宫殿,川千央免不了多问一些。
等到元北庭回来时,他发现司怀昀手里拿着书,在榻上睡着了。
他找了个没有灯光的地方小憩。元北庭看了一会儿就把那盏灯给灭了,随手一挥,帘子都遮上,不再吹风入堂。
元北庭轻轻走到司怀昀身边,半跪在他身旁。司怀昀睡着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蹙着眉,显得十分不安,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当初以为陛下忧心于统一大事,所以他努力变强,不惜一切手段为陛下征战四方。可等他回去,看见陛下睡颜,依然没有半分舒展。
可他能做的只有这些。那时,他只是一个效忠于帝王的臣子。
他知道司怀昀前一阵子在担心什么,这些年过来,说不疼都是假的,可说了疼也没人心疼,反而矫情,所以他那时也只是下意识粉饰太平。
毕竟他曾经也满心欢喜地叫过“喻皑哥哥”,可当初的陛下太冰冷多疑,他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所以到后来无论如何,他都只敢规规矩矩的称他为“陛下”。
这种恐惧刻在骨子里,自从身份捅破,他就不敢再放肆。
如今他就这样半跪在这个人身边,目光逐渐泛起涟漪。
可明明都要喷涌,要怎样才能克制?
司怀昀在元北庭进来的一瞬间就醒了,他本来就是看书看累了小憩一会儿,睡得不沉。元北庭却放轻了脚步,把灯给灭了,坐在自己面前,让他忍不住去猜元北庭会做什么。
果然,许久后,元北庭附身凑了过来,他觉得这小子总算有点出息,还敢非礼他,等到明天定要好好臊他一番。
但司怀昀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一个逾矩的吻。
元北庭只是牵起他的发丝,克制至极地在他的发丝上吻了吻。
他这几天都在想,是不是元北庭对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感情。他本来也想着就这么算了。再或者,反正元北庭什么都听他的,就算元北庭不想,他也不会拒绝自己。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这瞬间,司怀昀想起,他上辈子好像从未对元北庭好过,兴趣所至就调戏几句,反正那小东西脸皮薄,说两句就结巴脸红,好玩得很。他之前对小妖魔不好,反而让小妖魔这么小心翼翼,把一个流氓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从来不敢索取。
司怀昀登时就睁开了眼睛,在元北庭愣神时捉住他的手腕拉近,咬着牙:“小崽子……”
元北庭那一瞬间几乎失措,也口不择言:“陛下……”
司怀昀将他推到榻上:“别叫我陛下。”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