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悄然来临。各地的诸侯都得来京城向皇帝太后拜年。这场宴会为了彰显皇家贵气,办得十分奢华。玉盏金瓶,宫廷美酒,俏丽佳人,杂耍班子,要将天底下最富贵的东西都凑在今晚的明渊宫中。
而内里关系错综复杂,有仇家有亲家,底下的明争暗斗简直比台子上演的还精彩纷呈。
而泰青皇帝还在宴会上挑了好几个儿媳妇和女婿,早早定下婚约,以示君臣关系亲如一家。
元北庭觉得非常奇怪,本来皇后娘娘早早嘱咐各个皇子,等到除夕夜那日要尽显君子风范,于是赏了衣裳和配饰。原本司怀昀没有多少异议。
直到今天早上,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就装起病来,说自己身子不爽,怕唐突了父皇母后,就不去这除夕夜宴了。
可除夕夜闷在房里也不是个去处,他便抱着元北庭出来走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走到了池塘边。
此时的池塘荷花荷叶早都枯败了,早早就被宫人清理干净。此夜悬月高挂,月影落在湖面上,不时被风带起的涟漪绞碎,幻化成碎片的光影。
他们正在这边赏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群人走来的声音。
眼看已经避无可避,司怀昀拍了拍元北庭的脑袋,两人无需交流瞬间了然,元北庭从他怀里跳出去,转眼间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等那人走近,是十五皇子。他看司怀昀孤身一人:“兄长不是病了,怎么还出来走动?”
司怀昀轻轻咳嗽两声:“我的猫不见了,出来找。”
十五皇子:“我跟你一起找吧,你自己要找到什么时候。”
旁边的随侍不赞同的提醒道:“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司怀昀笑笑:“无事,我自己找就好,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十五皇子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还是叮嘱道:“兄长既然生病就不要出门了,那猫身上有厚重的毛,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事的,你不如回去等等,灵猫通人性,说不定他过会儿就回去了。”
司怀昀应了。
元北庭从司怀昀怀里跑走后,就到了这不远处的池塘边上。
他原本打算趴在这里等十五皇子离开,却看见近处有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打着灯,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走来。他正想往旁边避避,刚退了一步,就碰到了一个绣着荷花纹路的荷包。
那女子打着灯笼渐渐走近,元北庭看清了她的容颜。
……苏芊尔?
茹莼正在替小姐找她不小心遗落的荷包,可这池塘边太暗了,风又大,将她的灯笼光吹得隐隐烁烁,她都在这条路上走了三个来回了,还没寻到那个荷包。
如果谁都找不到还好,要是后来落在了谁手里,可是说也说不清了。
突然,一只猫儿突然出现,这猫通体雪白,在黑夜里格外扎眼。
茹莼下意识有点讨厌这只猫,不过看见这只猫嘴里叼着的似乎就是小姐的荷包。她蹲下来,试图用什么来诱哄这只猫,不过这猫却径直走到她面前来,把荷包放到了她面前。
池塘边有些潮湿,泥土也变得泥泞,那猫一身雪白的毛,四只爪子却脏兮兮的,她觉得有些碍眼,抓起那猫的爪子用手帕擦干净。
那猫似乎有些怕人,下意识闪避了一下。不过见她没伤害他,还是十分别扭地让她为自己擦干净了四只爪子,脑袋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
茹莼也没那么想看他,将他放到石头上就松开了。不过瞧他脖子上有一个极为精致的铃铛,想来是宫中哪位贵人的宠儿。
不远处似乎有人过来,看身形是两个女子。
茹莼在这替猫擦爪子耽误了一些时间,小姐就自己找了过来。她看见茹莼在这边,叫了她一声,茹莼起身应了,转头才看见小姐手上还牵着另外一个。
被牵着的那人显然有些不自在,似乎从没被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不过也没松开。
小姐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介绍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也是因为这宴会太无聊逃出来的,她叫‘桃夭’。这是我的侍女,叫‘茹莼’。”
小姐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系,茹莼却清楚得很,行礼道:“见过巫女。”
小姐并不在意身份,略听说过这个巫女的名号,有些惊奇,眼见又要问一大堆问题,桃夭适时打断了她:“这猫……”
元北庭盯着这小姐的模样,再看了看眼前这侍女,两个人眉眼处有些相像,但骨相还是有些不一样。他记得苏芊尔是苏家小姐,可如今这两个人在他面前,他却有些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他认识的苏芊尔。
苏芊尔瞧见这只雪白的猫,立马就要下手祸害,茹莼大惊失色,立马阻拦了她,面对这只猫,有些像面对着一只邪魔鬼怪:“小姐!不要碰它!”
苏芊尔停住了手,茹莼还没来得及说话,从草丛中又穿林拂叶而来一个人。
司怀昀寻过来,一数,这里居然有三个人,嘲了一声:“这么热闹。”但等他看见三个人的样子后,他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桃夭行礼道:“见过六殿下。”
苏芊尔自然是知道六殿下,这不就是出行前父亲挑选好的那个结亲对象,她连忙把袖中的面纱重新戴上,司怀昀的目光却不在她身上,而是在旁边的茹莼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显然跟元北庭有同样的疑问。
本来茹莼讨厌这么可爱的猫就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现在她更觉得莫名其妙。眼前这个人清俊如修竹,和蔼如润玉,她竟也觉得讨厌,而且比讨厌猫更甚。
苏芊尔也同样行礼:“公女苏氏见过六殿下。”
司怀昀勉强按捺,他本来就是记得今天苏芊尔会过来才特意请了病假不去场子上凑热闹,以免又给元北庭添晦气,没想到阴差阳错又在这里遇见。
他行礼道:“唐突了公女,还请不要见怪。”
他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是很想搞懂眼前的情况,只从石头上捞起元北庭:“这是我的猫,打扰了各位,先行告辞。”
苏芊尔似乎还想说两句话,但茹莼却强硬地拉住了她的手,苏芊尔有些莫名其妙的,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还没等司怀昀走出两步外,元北庭却听见那边似乎又来了一个人。
新来的那个人声音熟悉而轻佻:“怎么跑这儿来了,小桃夭,你可让我好找。”
追风?!
今晚的熟人可真多啊。
不过元北庭没想太多,也没让司怀昀停下来,可追风却转头往自己这个方向凝视,突兀地叫了一声:“主子?”
这会儿司怀昀也听出不对劲,下意识停下来。两个人眼神交流片刻,都没搞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追风现在怎么会突然叫什么人为主子?
司怀昀顿了片刻,故意道:“好了,现在就回坤宁宫给你准备吃的玩的,一天天的就会闹。”
这就相当于提供地点了,若是追风真的是以后的追风,想必今晚就会来坤宁宫中把现在是什么情况说清楚了。
等到走远了,元北庭才问道:“这是什么情况?那个侍女不是苏芊尔吗?她为什么叫什么‘茹莼’?到底哪个才是苏芊尔?她现在还不认识我们吧,为什么搞得好像很讨厌我们一样。”
司怀昀失笑:“这么多问题,要我先想哪一个?”他思索片刻,“或许是溯回有波动。”
元北庭皱眉:“这才多久,嬴梵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司怀昀:“总归可能有人从外面影响了溯回,你可有人选?”
元北庭摇头:“嬴梵不可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溯回这件事也没多少人知道,我不认为他们会害我。”
两人讨论不出结果来,只能等过会儿追风来替他们解答:“那苏芊尔和茹莼?”
司怀昀思考了许久,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或许上一世真正的苏芊尔早已死在了当初那场泥石流的灾难中,而那时我与苏家已定下婚约,所以他们就看上茹莼与苏家小姐容貌相似,以桃代李。”
当初在明渊皇宫的时候,苏迁尔那时大概已经疯了,她说了一句话。
“你是陛下,我却不是你的皇后,你的皇后啊,早就死在了她在祈祷幸福的那一天。”
而方才桃夭也在……或许茹莼就是害怕桃夭看出来自己不是苏芊尔,才大费周章地杀了桃夭。
不过这话,司怀昀没说出来。真相到底如何,也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元北庭又想起方才苏芊尔的出现,难免心有怨艾,突然道:“我说殿下怎么不去宴会上喝酒。”
司怀昀八风不动:“小孩子喝什么酒。”
元北庭戳穿道:“殿下是不是记得今天苏芊尔会来,故意避开。”
司怀昀为了家庭和睦,装傻充愣道:“什么?苏芊尔要来,我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了。”
元北庭道:“不管哪个才是苏芊尔,殿下不许再见她们了,从前世人都说你们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我可不能再听见这样的话了。”
司怀昀正色着点头:“那是自然。”
元北庭变幻为人形,坐在司怀昀抱着他的手臂上,伸手捧住司怀昀的脸颊,让他与自己对视,宣布道:“我要做与你青梅竹马的那对成双璧人。”
“……”司怀昀被他捧住了脸,一时没说话。
元北庭面无表情道:“殿下这副表情,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宣誓的土豆。”
司怀昀嘴角难压:“怎么会。”
追风来得比元北庭想象的要快。他来的时候,自家主子和殿下正在亭中对弈。
这座位设计得不太合理,正常坐的话,元北庭大概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在桌子上。于是司怀昀给他垫了好几层坐垫,他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到上面与司怀昀对弈,还留一双腿在空中摆呀摆。
追风低着头:“主子。”
元北庭转头道:“我且问你,苏芊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追风道:“我并不知晓,不过看起来那个侍女才是主子你所认识的那个苏芊尔,她或许也被溯回所影响,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是有喜恶。主子,这是喜事啊,看着那苏家的小姐挺听那侍女的话的,那侍女回去添油加醋一番,苏家小姐不就不来找太子殿下了。”
元北庭上下打量追风一番:“那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追风的头更低了,说话有些含混:“是鬼王和悯宣将我送进来的,我也只能待一时半刻。”
元北庭:“……”
他看着追风的头越来越低,肩膀不住的耸动,元北庭盯了他半天了,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漠然:“不用忍了,想笑就笑吧,本座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可笑。”
追风实在是要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立马往后退了几十步远:“属下还想留一条小命。”
元北庭和善地笑:“追风,你要知道,作为一只魅魔,你已经活得够久了。”
追风摇摇头:“不不不,属下还没活够。”
追风飞速道:“如今川千央也醒过来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就算跟主神扯嘴皮子也能扯上三天三夜,让主神这种道德感过剩的不敢再对您做什么,您尽管放心就是。但是很奇怪的就是妖王不见了,燕风凡带着俏童找了半天都没寻见她的影子。先前以为这小妖王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还是怕她做什么,所以还请主子自行斟酌。鬼王说溯回准备得突然,这里面的人很可能会恢复记忆,到时候怕这些人带着仇恨对你们不利,所以鬼王说让主子您多提升点修为。”
其实后面还有更难听直白的,悯宣的原话是:“我倒是费心费力给他造了个得天独厚的桃花源尽情享乐,让他整日沉湎于情情爱爱里。若是溯回里的人恢复了记忆,等变天了都不知道会碎成几块,到时候拼都拼不起来,我的活简直白干了。”
追风把话说完了,元北庭思索片刻,刚想让他可以跪安了,转头威胁道:“若是你敢用你的画技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供他们传阅……”
追风一愣:“主子……”他徐徐往后退,转瞬间就不见人影,可还能听见他终于爆发出的大笑,“我还从没想过这个呢,多谢主子提醒。”
元北庭大怒:“嫌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