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怀昀走进斗兽场的时候,底下正在进行一场厮杀。
那是一只水牛和一只鬣狗,那水牛体型肥大,两只角尖锐而光滑,上面已经沾满了鬣狗的血。
鬣狗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但水牛还在不停地用角将它体内的内脏全部顶出来,弄得鲜血淋漓,让鬣狗痛苦不堪。混上斗兽场的尘土,更显得脏乱恶心至极。
而看台上的观众大声欢呼着,激烈振奋着,让司怀昀觉得有些吵。
他平生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是因为听说苏芊尔将小妖魔送到了这里来。那时他一进来就看见喻沙已经赢了,尖锐的爪子抓在那只兔子的脑袋上,他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了那只兔子不甘心的,不死不休的眼神。
果然,那只兔子不愿伏诛,瞬间暴起,而他只来得及迅速搭箭挽弓,一支箭射穿了那只兔子的脑袋。
否则……他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军火商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同意了与他的交易。可军火商却提出要那只打败了他的兔子的猫咪,苏芊尔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答应,甚至还因为这个要求要拒绝军火交易,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
苏芊尔勉强按捺下愤怒:“护着他,你能一辈子都护住他吗?”
“有何不可?要是可以,我不仅要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归我管。”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到后来,司怀昀当政期间,是绝对禁止这种东西的。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轻叱道。也不知道是在骂斗兽场,还是答应跟野蛮人比斗兽的泰青皇帝。
他怀里抱着猫,走到了泰青皇帝面前,行礼道:“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他一出现,周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看了过来。那些眼神,就好像一群豺狼虎豹惧怕着一只连爪子都没那么锋利的狐狸,让司怀昀颇觉有些好笑。泰青皇帝更是身体一僵。
不过泰青很快就缓过来,笑着道:“皑儿,你来了。”
泰青皇帝没有怪罪他抗旨,而是颇有些忧愁道:“这些废物选出的凶兽都不敌蒙狂的凶兽,朕想着,你的雪猫不也是魔兽吗,就让你的雪猫去一试吧。若是赢了,朕自有封赏。”
他的话音刚落下,周围的时空好像凝滞了,天空无端暗了些,原本就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加晦暗,很多人都以为司怀昀下一刻就要愤怒而起了。
泰青皇帝知道,他这六儿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独对他这只雪猫无比上心,十分爱护。他不觉得喻皑能够谋反,可他需要惩罚这所谓天命的猖狂。眼前这个人,拥有什么,失去什么,都要被他控制拿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能反抗他。
可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司怀昀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他手里是一柄枪,而不是只温软的猫,他恐怕已经开始暴起杀人了。
他怀里那只雪猫打破了这片沉寂。司怀昀把这只猫宝贝得跟自己的命一样,偶尔才抱出来给人看,听说早就已经化形了,但谁也没见过这只猫化形是什么样。
此时他怀里的猫化成了人形,立在司怀昀的面前,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看起来还没长开,大概一副十七八岁的模样,可面容已然脱俗,双眸烁烁唇齿嫣红,一副妖精般的面容,过于艳丽俊美,可如今这样沉下脸色来又有些阴郁。就连他的穿着也不俗,可以看出主人对他宠爱,身上的华衣如雪坠地,可仍掩不住他的风华。
元北庭轻声道:“殿下,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司怀昀很久才抬眸看他:“你究竟在怕谁?又是要过来,又是要上场的。”
元北庭叹息:“殿下,我从来没有怕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那时,我以为我为你而战,就算是死,我也根本没有什么惧怕的。如今,我更不需要怕了。那些歪瓜,跟让我下去砍两根萝卜没什么区别。”
他说的轻蔑无比,司怀昀才缓了神色,不过依旧很淡:“去吧。”
等元北庭走了,司怀昀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他已经无视所有人,颇带讥讽道:“我还以为父皇会让我上去跟这些凶兽斗一斗呢。”
泰青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跟那张野心勃勃的脸渐渐契合上,藏在龙袍下的手缓缓握紧。
元北庭领命而去。他百无禁忌地直接从百丈高的墙上跳下去,随后轻巧落地,跟面前那只休憩了片刻的水牛对上视线。
蒙狂可汗大笑:“就这么一只小猫咪吗?”
那水牛化为人形,身高八尺,长得膘肥体壮,说话的时候一身的腱子肉都在抖,有两个元北庭叠起来那么壮。水牛粗气哼哼着:“行了,不用报你的名号,浪费时间。”
元北庭:“?”他也没有想报啊。
下一刻,就在锣鼓打响的一霎那,元北庭的身形快得如同残影,水牛一掌拍空,而元北庭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手上明明连根棍子也没有,可水牛那一瞬间感觉到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从自己背后袭来,他根本躲不开,就被击中,飞出去几十丈,撞得一大片墙都塌陷。
瞬间击败!
水牛就是以皮糙肉厚才百战百胜,可刚才那只猫释放出的力量,既可让他防御全失,又刚好保住了他一条性命。他开口都吐着血:“你……”
“不用报你的名号,”元北庭睥睨,回敬道,“浪费时间。”
蒙狂可汗愤怒大叫,往下扔了一只杯子,大吼道:“没死就给我站起来!”
水牛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勉力站起:“你还是杀了我吧。”他苦笑,“若是回去,法师会剥夺我的灵智,我就变成什么也没有的畜生。我只能赢,或者死在斗兽场上。”
元北庭毫不客气道:“你现在这个畜生样子,也不见得有什么好。”
水牛有些不服气:“那你呢,你就不是给人当畜生的吗?不然为什么会来斗兽场。”
元北庭挑眉:“我跟你可不一样。”
他们没能继续说下去。
昏暗的天空刮来阵阵寒风,司怀昀看见元北庭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安心。
司怀昀皱起的眉头方才舒展半分,突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杀气,他转头而去,盯着太子的方向。他没看见太子的脸,反而看见了一道暗器的寒光。
天上下了雨,司怀昀能看见,甚至听见了雨落在头顶布蓬的声音,而下一瞬,元北庭就出现在他身边,抓住了那支淬着毒的暗箭,那支箭离司怀昀只有半只手掌的距离,而司怀昀却一分也没有躲。
元北庭握紧那支箭,随后齑粉从他手中洒出,他道:“殿下受惊。”
下雨了,可元北庭身上却没沾到一点雨水,反而是打斗时脸上沾了点灰,司怀昀伸手替他抹干净,淡声道:“脏猫。”
下一刻,元北庭就从座位上将太子喻泷揪了下来,在他要开口大骂的时候狠狠掼在地上,这样太子就只顾得上痛呼了。
泰青皇帝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司怀昀,厉声道:“喻皑,你要造反吗?!”
“不,”司怀昀扯起笑,“是你,父皇。”
他的笑让人觉得森然。
“是你要造反。”
太子挣扎了半天,终于有了力气:“我杀了你这个低贱的下作种!你还想称帝!你还想杀人!你在做梦!”
司怀昀踩了他一脚,只施舍了一眼,冷声道:“庸才下的崽,更是蠢材。”
泰青皇帝背后有一个老者,他一顿拐杖,张嘴就骂:“你这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逆贼!”
“又是您,太师。”司怀昀道,“之前您也是骂的最凶的那个,被我吊在城墙上活活风干而死,是没能想起来那滋味吗?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您自己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都已经快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了。太师道:“你以为你还握有江南重兵吗?你如此离经叛道,终究被诛杀!”
元北庭突然一伸手,旁边坚硬的墙突然坍塌了一大半,方才水牛都没撞烂这堵墙,可如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墙就塌了。
墙塌的地方正好在太子旁边,他只要稍一翻身就会从百丈高的地方掉下去摔成肉泥,吓得他肝胆俱裂,手脚并用的往里爬。
元北庭:“您可以猜猜,接下来塌的地方是哪里。”
众人哗然,一个将军道:“难不成一个雪猫魔族,还能抵得住千军万马吗?”
元北庭哈哈一笑:“何止千军万马。”
皇后娘娘扶住泰青皇帝才勉强没有倒下,她颤声道:“难不成他就比血脉亲情还要靠谱,就能护你一辈子。”
“皇后娘娘,”司怀昀道,“我这些年,可什么也没有做。”
“是你们非要发难,也怪不得我给你们难堪。”
他冷笑:“世界上任何一种依靠,都比那些稀薄的血脉,抑或是你们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那点怜悯,靠谱多了。”
说罢,司怀昀不欲再多留,他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泰青,你可多活一阵,不然根据命数,等你的蠢材太子承了位,明渊就要砸了。”
夜晚已至,他们回到了淳顺侯府。记忆恢复是迟早的事,他们早在这之前就商议好了接下来该如何。他们已在落泉国的泉京置办了一套庄园,外加一些商铺,就算是啥也不干呆在这溯回里,也六十年不愁吃穿了。
他们决定明日就动身去落泉,已经将府中的杂役全部打发走了,若是愿意留下来的,就去落泉那边的新地方先住着。若是不愿离京,就给他们一笔钱再谋生计。毕竟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去落泉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若是路上游玩,可能还耽搁些时日。
总之,翻了脸,他们已经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
两人对饮,司怀昀喝了几杯薄酒,他们在侧边熏了一种香,据元北庭说是从魔族那边采购而来,十两黄金才换得一两此香,人间魔气寥寥,此香对他的修炼大有裨益。
元北庭虽说不是个一杯倒,但酒量也不怎么好,没过多久就有些飘飘然,司怀昀只好送他去洗澡,因为渊主此时不仅特别粘人,还可能认不清路。
司怀昀正抱着这只醉猫往浴室走,元北庭一会儿伸着爪子要抱,一会儿要亲,一步路被掰成三步走。如今府中无杂役,无府卫,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司怀昀也乐于满足他。
司怀昀刚抱着他走进门,突然听见里面一声响。元北庭的耳朵动了动,显然也听见了。司怀昀停在门口,往里面看,只见一个草丛后悉悉索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司怀昀厉喝道:“什么人?”
那边立刻藏不住了,伸出两双小手作投降状,胡乱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司怀昀一看,从那草丛后面走出来两个小童,一男一女,女童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声音脆生生的稚嫩:“我们的毽子掉到里面来了,娘亲刚给我买的……”
今日这府中无人,而他们在厅中喝酒,竟让这两个小家伙误打误撞地闯进来了。
司怀昀走到他们面前:“掉这里面了吗?”
女童摇摇头:“不知道,没找到……”她的眼睛无法控制地注意到了他怀里这只大白猫上,忍不住惊叹,“它好可爱。”
元北庭对此颇为赞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司怀昀手里跳出来,钻进了草丛,不一会儿就叼着一个毽子出来,交到了女童手上,夸奖道:“你也很可爱。”
两位小童听这猫居然口出人言:“他他他,他会说话。”
司怀昀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很聪明的小猫就是会说话。”
他说得太认真,一副教他们的样子,两个小童本就处在觉得万物有灵的阶段,于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成功被忽悠过去了。
两位小童拿着毽子连连道谢,司怀昀将他们送了出去。
等他回来,元北庭已经恢复了人形,正趴在水里迷迷糊糊的醒不来,看见司怀昀笑了一下:“殿下。”
司怀昀站在原地盘着手:“要我陪你一起洗吗?”
元北庭刚开始歪了歪头,在听懂了他的意思后又缓缓睁大眼睛,将自己沉到了水下,只露出一双眼,嗫嚅道:“不……不用了。”
司怀昀点点头:“那我待会儿陪你睡觉。”
这回元北庭没拒绝,而是将自己彻底沉到了水里。
司怀昀出门时,外面月光皎洁。四周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湖,看来泰青皇帝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元北庭的表演太骇人,他们一时间没找出谁肯身先士卒。但他们也绝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还光明正大的留在淳顺侯府。
司怀昀算了算时间,于是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