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率先反应过来怒道:“顾衢,你在做什么?放开他!”
顾衢双目森寒犹如狼王出世:“我不放你想怎样?”
“你!”沈涵手猛地攥紧了,手背青筋直冒,“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几个捕快围了上去,数杆长棍齐刷刷对准了顾衢。
凤予被捂得呼吸不畅,眼尾泛起轻微的红晕,连带着眸光也闪出潋滟的波光,他用力喘着气,伸出的手指尖恰恰好摸到顾衢的脸。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让顾衢眼神有一瞬间的动容,但下一瞬他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凤予的手,后者的手腕上印出清晰的指印。
凤予隐下一声痛吟。
顾衢凑近了凤予,仿佛要亲吻他的脸。
可惜没有,顾衢说:“你想帮虞恣意,就没有想过我?”
想过你?想过你什么?招认的是卢澄,关镇国侯什么事,难道镇国侯会因为萍水相逢相识不过三日的卢澄而着急如焚心痛难当吗?
凤予盯着那双冒火的蓝瞳,不禁抿紧了唇。
顾衢依旧盯着凤予,仿佛要从他古波无澜的眼眸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可惜没有。顾衢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卢澄根本不是他梦里的晏儿,但是气息和直觉不会骗他。
这张人皮面具下面一定是他熟悉的人。
顾衢咬牙:“你究竟……”
“够了。”是魏子恪的声音。
男人疲惫地抬起血迹斑斑的脸,青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看够了闹剧终于决定妥协:“是我,是我杀了王少爷。”
王城尚猛地拍案而起:“果然是你!我王家和你无冤无仇你却害了我儿。虞恣意,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我下毒害人,与公主有何关?你无非是想借我的名义诬陷公主。”魏子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弯腰驼背头发凌乱,双臂无力地垂着,唯有眸光凛冽得吓人,仿佛要将所剩无几的生命在此刻全部燃烧殆尽一般。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害你的宝贝儿子,我现在就告诉你。”魏子恪一边说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向王城尚,双目赤红语含血泣,“我年幼失怙,唯有临娘陪在身边。一年前临娘出门买菜被你儿子当街调戏,她好不容易逃回家,当天晚上就被你家谄媚的小厮扒光了衣服送到你儿子床上。”
王城尚的叫骂声忽地顿住,目光下意识游移起来没有看魏子恪。他儿子作奸犯科他当然知道,无非都是些平民女子,拿银子打点夫家娘家也便是了,晾她们也不敢闹出来。
半晌王城尚仍道:“又不是毅儿主动的,无非是下人们不懂事,你提出来我自会管教他们,就为了这个害我儿子性命,你……”
话音未落,魏子恪发出一声悲泣:“临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我清晨归家只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尸身。”
饶是王城尚巧舌如簧,一时间也无法辩驳,只得梗着脖子道:“你深夜不归,独留有孕的妻子在家。就算毅儿有错,你妻儿之死也有你的一份!”
凤予活生生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他人还被顾衢堵在墙角,骂人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只得狠狠地刮了顾衢一眼:还不放开!
顾衢看了他几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还是紧紧抓着凤予的手腕,眼睛看向闹剧中心。
魏子恪被王城尚一箭中伤,眼神恍惚:“是啊,我那天为什么不在家?我那天去书铺算账了,下了点小雨,我想着把最后一点帐算完,明天可以陪她去放花灯……”
他失魂落魄絮絮叨叨,声音由大变小再变大,不知不觉间人竟然已经走到了衙门门口。沈涵瞳孔一缩,厉声斥道:“你想作甚!”
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魏子恪倏然回神转身猛地推开朱漆大门,门口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知何时门口竟然围了一大群百姓。
捕快们一部分拦着王城尚,一部分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疯的顾衢,竟然不注意让魏子恪跑了出去。沈涵满头大汗:“快来人把他抓回来!”
“用不着沈大人,我不跑!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听听,听听王大人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儿子是如何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魏子恪仰天大笑,又听轰隆一声巨响,乌云滚滚如潮水涌来。
魏子恪对着拥挤的百姓:“诸位,我名魏子恪,家住东街五巷口。王公子害我妻子,辱我名声,我走投无路变卖家产流落街头,幸得公主搭救才苟活至今。如今我大仇得报,按律当被斩首示众。今日在座诸君皆为见证,魏某不怕死,只怕污名加身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今日,我便将王家所作所为一一告知诸位……”
轰隆隆——惊雷伴着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如密密麻麻的鼓点,那么吵那么轰鸣,却遮不住魏子恪的声音。
王城尚见事态控制不住已经顾不得颜面:“沈涵,大理寺的人都是吃干饭的,还不赶紧把他拖回大牢!”
沈涵冷冷地看着他:“你有能耐出去平息民怒还跟我叫嚷什么?”
顾衢静静听了一会儿,敏锐地听见了百姓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知道这局是虞恣意赢了。他捏紧凤予的手腕:“是你让百姓聚集在门外的,你早就知道魏子恪有隐情?”
凤予叹气:“我是人,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
凤予是真的没猜到魏子恪会来这一出,他在被沈涵从一招鲜带走前就让卢玉潭想办法造势,只是为了预防沈涵背叛自己下黑手,百姓里有他的人手,就算沈涵背叛,他也不至于死在大理寺。
凤予瞥了一眼晃神的虞恣意,喃喃道:“阴差阳错,殊途同归。”
雨中魏子恪的故事讲到了尾声,他声音哽咽嘶哑,朦胧中手里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虞恣意是第一个看清的,她霍然起身:“等等子恪!”
顾衢犹如鬼魅附身瞬移到虞恣意身边,一手用力将她压回座位,虞恣意厉声斥道:“顾衢!”
凤予走到虞恣意身后,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殿下,事到如今当断则断。你也不想让吴玉的事情重演吧?”
虞恣意一愣。
下一瞬魏子恪的毒针直直插进他自己的咽喉,见血封喉的毒药顺着血液迅速蔓延全身,不消片刻魏子恪僵硬的身体轰然倒向人群,发出剧烈的咚声。
雨中默然一片,虞恣意咬紧牙关身体不自主地发起抖来,须臾她深吸一口气:“我座下幕僚知法犯法已经伏诛,你王家做的孽可还没清算!我明日自会奏请陛下,一件一件的肃清冤案!”
百姓中有人忽地叫出了声好,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声浪如洪钟一声声敲在王城尚的心上。咕咚一声,他他咽下一口唾沫怒目圆睁冷冷道:“公主自便,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仔细看去,他脖颈处的汗已经打湿了衣襟。
沈涵挥了挥手,珊珊赶来的大理寺卿指挥着捕快关上大门,将一切呼声隔绝在了门外:“魏子恪伏诛,此案已了诸位请请回吧。”
顾衢毫不犹豫拉着凤予就往外走。
沈涵眼睁睁看着凤予一言不发跟着顾衢离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殿下和镇国侯如此熟稔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要不要秉明陛下?
沈涵心不在焉,余光瞥过脸色苍白的王城尚,心中的烦闷更甚:“王大人,案子已了你还待在大理寺作甚?”
王城尚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沈涵在其背后见状不由得冷笑:“蠢货。”
王城尚回去之后企图让动用检察院的权势将这件事压下来。但魏子恪雨中自杀一幕众人皆是见证,又有虞恣意在背后撑腰,事情还是很快传播开去。
临近傍晚时,魏子恪的传记都出来了,连带着和临娘相濡以沫恩爱不疑的故事都写得引人入胜,令人感动不已。
魏子恪和临娘越是让人唏嘘,王城尚和他儿子就越让人愤恨。平民百姓不敢对抗检察院,但虞恣意已经站了出来,泰和公主府的人光明正大地收敛魏子恪的尸身风光大葬。
“这下泰和公主的名声倒是好多了。”苏矜然坐在秋千上晃着腿,“我一路过来起码听见了不下三版泰和公主为民申冤的故事。”
卢玉潭闻言唏嘘不已:“魏子恪杀人究竟是为了妻儿报仇还是为了报泰和公主的救命之恩?”
苏矜然耸了耸肩示意不知道。斯人已逝再问也没有意义,苏矜然在意的是魏子恪身亡之后,京都又会掀起怎样的风云。
“魏子恪为妻复仇命洒大理寺已经人尽皆知,虞恣意放话要参王城尚,皇帝不会不知道,他会如何做?”苏矜然转头看向凤予。
青年揉着抽痛的太阳穴,大理寺的监牢湿冷,褥子桌椅都不干净,进去小半天他现在头疼得厉害,胸中像堵了一口闷气,时不时想呕,脑子也发闷发胀。
他听到苏矜然的话顿了许久才道:“王城尚大概会被革职查办,吴玉依然出不来。”
凤予猛地弯下腰捂住了嘴,低低的咳嗽声一时不停,他撑着桌沿的手不住地发颤,把在座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乌芯迅速从树上跳下来抓起他的手按下几个穴道,紧接着抽出银针往他头上心口肩膀各扎几针。凤予缓缓舒出一口气,笑道:“大巫的银针果然有奇效。”
“你本就五脏亏空,在监狱里着了凉才会干呕,沐浴后好好歇息,再副两贴药即可,没什么大碍。”乌芯道。
凤予笑着点点头:“有劳,我能不能请大巫帮个忙。”
乌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一口一个大巫,什么事?”
“帮我调配一副药。”凤予笑眯眯地说。
乌芯狐疑:“什么样?”
“春药。”凤予云淡风轻喝了口茶,下一秒不出所料听见了苏矜然的爆鸣声:“什么!春药!你要干什么!”
卢玉潭已经被吓蒙了,在他心中媚药一类的物件儿都是秦楼楚馆才用的,是上不得台面需得藏着掖着的东西,但是现在凤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了。
比起二人乌芯显得非常淡定:“给顾衢用么?”
凤予点点头。
苏矜然狐疑道:“还要用这玩意儿?不是你勾勾手指他就跟上来了么?”
卢玉潭看了他一眼,心道怎么在苏矜然嘴里杀人如麻的镇国侯像只喂了吃的就忠心耿耿的憨狗。不过他又一想顾衢最近几日的所作所为,觉得凤予大概都用不着勾手。
凤予无奈一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想出来给魏子恪顶罪把顾衢惹生气了。在凤予记忆中顾衢没有生过气,这也让凤予对此束手无策。
但出乎意料的是,凤予并不讨厌这种被桎梏的感觉。和被虞恣意威胁的时候不一样,顾衢的桎梏让他油然而生某种心安,但是他又不由自主地想顾衢这么做的原因。
顾衢是不会对萍水相逢的卢澄这么好的,他只会对晏儿这么好。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凤予喃喃自语。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苏矜然奇怪道,“水烧好了快去泡一泡,去去寒气,晚膳一会儿就好了。”
凤予心说这么快,再一看卢玉潭和苏矜然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虽然乌芯已经说了没事,但显然他俩还是放心不下,凤予心里忽地涌起一股暖流,暖流中隐隐流淌过一丝愧疚。
“快去,等会儿水冷了。”苏矜然连声催促,把他往房里推。
凤予幼时沐浴总是前呼后拥一大堆人,长大些了羞于让人见到自己的身体一直不让宫女伺候,就连顾衢当年也没近过身,现在也和当年一样。
他转入屏风脱掉衣裳,小心翼翼地伸脚进浴桶,热水涌过他的全身,只留下潮红的脸和湿漉漉的头发,凤予不由得回想起顾衢今日把他送到卢府门口,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没等凤予开口,他又拐回来,用粗糙的指腹一寸寸地划过凤予人皮面具,随后说:“明日一早,刘大会来接你。”
紧接着,他又像和凤予不熟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到几息就走得没影儿。
凤予如今放松下来才后知后觉,顾衢走了又倒回来的模样当真可爱极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凤予觉着水冷了才收拾齐整去大堂,其余三人已经坐在了圆桌旁,都是少年人,坐在一起也不违和,围成一圈也有点“家”的模样了。
吴千涵给凤予搬来椅子,后者坐下后瞥她一眼:“见到吴小公子了吗?”
吴千涵点头小声道:“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在乎我了。”
“不在乎你今日便看不见他。”凤予淡道,“再跳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说什么都不许搭理,他如果不来三日后我会安排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