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云喉咙一动,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处等候。”
“小澄,随我来。”崔青云说完率先朝茅草房走去——当时被杀手弄得破烂不堪的屋子如今已经修缮得七七八八,看着清幽宁静。
顾衢紧紧拉着凤予的手,声音委屈:“你不会真要我等在外面吧?”
“怎么可能,悄悄跟过来,别让他发现了。我怕他害我。”凤予见崔青云走远了这才小小声道。以往孑然一身便算了,如今凤予可不敢随便赴险。
顾衢运起轻功,鬼魅似地飘在屋外,小心往屋内一瞥——凤予和崔青云彼此对坐,桌上清茶散发出袅袅的清香,顾衢耸了耸鼻子,不是多名贵的茶。
“那晚之后我们又是许久未见……”崔青云俨然没发现顾衢,给凤予倒上茶,“最近过得如何?”
凤予含笑:“尚可。”
崔青云便笑笑,做了个请用的手势:“这是我前几天刚炒好的茶,估计是比不上当年的御用。”
凤予其实不想喝茶,他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堵着。崔青云如此说,勾起他一些很久远的回忆,半晌还是抬杯喝了一口:“还不错。”
崔青云脸上的笑缓缓沉灭。
电光火石之间凤予觉得不对,当即起身出门,还没等站稳捂着胸口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晃——有事一瞬,水缸砰铛碎裂,水缸底下居然是个暗室。
为首之人长剑直指凤予的胸口。
“别杀他!”铮——
说话的是崔青云,出手的却是顾衢,男人死死挡住长剑,握剑之人手腕不住地颤抖,声音颤抖:“镇,镇国侯。”
崔青云大惊:“谁?”
唰!顾衢一剑抹了说话之人的脖子,一把搂过凤予擦掉他嘴边的血:“一语成谶,以后还是少说话少出门的好。”
凤予低低地咳,悄无声息地忍下剧烈的灼痛,无声一笑:“惭愧,只怕在家里也躲不过。来人是谁,别躲了。”
“长乐公主。”
一众蒙面的杀手整齐划一地向两边退,暗室中缓缓走出一个素衣窄袖手持短锤的女人,木蒂的目光十分复杂地掠过顾衢,随即落在凤予身上。
木蒂一字一句:“原来是你。”
顾衢盯着她,缓缓道:“居然是你。”
木蒂急道:“子渠哥哥,我是为你好,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枕边人究竟是谁,他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顾衢能感受到怀中之人短暂的僵硬,把他搂得更紧:“你既然知道他是我的枕边人还不肯退开,也没把我当哥哥。”
木蒂一事语塞。
与此同时顾衢身后崔青云一刀劈来,顾衢一直防着他当即侧身闪开,旋踢,危月如绚烂的烟花在半空一闪,刀背活生生将崔青云撞出去十米,后者重重摔在地上,桌子霎时四分五裂。
木蒂还在负隅顽抗:“子渠哥哥,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就对他这么好?”
顾衢看她一眼道:“他是谁?”
“他是……”木蒂声音一滞,瞬息间的功夫顾衢已经闪身到了她身前,危月刹时化为短刃,刀刃狠狠插进木蒂的肩膀,将她死死地钉在草屋墙壁上。
“殿下!”一群人飞蛾似地扑了上来,没等木蒂喊出那句“都别上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杀手们全被巨大的火浪掀飞出去。
木蒂愣愣看着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的凤予,怎么会,中了蛾扑萤还有意志……木蒂陡然发觉她好像低估了凤予。
“殿下!”其中一个侍卫挣扎着爬过来,顾衢拔出短刃:“用不着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如果为我好你今日见到我就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木蒂:“子渠……”
“木蒂。”顾衢连名带姓地叫她,“你曾经同我说虞恣意和宇文尧变了,实则你也变得不少。我们当年的情谊,从你今日活着离开便消失殆尽了。”
顾衢居高临下:“现在,滚吧。”
木蒂垂下头仍抓着顾衢的衣角:“子渠哥哥,我错了,我今后不会再……”再拖一会儿,蛾扑萤的毒性发作凤予必死无疑。
顾衢却已经一脚将她踢回暗室,面无表情:“木蒂,我不是蠢货。”
木蒂瞳孔震惊:“等等子渠哥哥!”下一瞬顾衢点燃了茅草屋。
木蒂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没想到顾衢真的能这么狠心,只得攥紧拳头暂且离开。
“咳咳。”凤予跪坐在地上,头靠着大树不住地低咳,像是要将心肝脾肺全部咳出来——地上血沫已经全然变黑。
疼……从没觉得这么疼过,原来痛彻心扉不是说说而已,凤予死死捂住胸口,沉重的灼烧感从胸口蔓延往下,他能感受到小腹传出来的刺痛。
他有些听不清顾衢在焦急地说什么,只得顶着满头的汗勉强笑笑:“我猜到他别有用心,没曾想……还是,还是棋差一着。”
顾衢掐住崔青云的脖子:“说,解药在哪儿?”
崔青云看了一眼凤予,不忍心地别过脸:“没有解药,他要死了。”
顾衢加大了力道:“说不说?”
崔青云被掐得脸涨红,说话断断续续:“我,我,我真的,没有。毒是,是木蒂,给的。”
顾衢当即抱起凤予准备回城,上了马又忍不住骂道:“你们相识多年他从没害过你吧,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崔青云恍恍惚惚:“她许我,一个官位。”
“哈。”顾衢气笑了,一夹马肚,“驾!”
回城路上凤予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那毒实在厉害,他只抿了一口都这般煎熬,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他越呼吸就越痛。他宛如成了个燃烧的房子,风一吹,火便愈烧愈烈,直将他整个人连骨带血都烧得一干二净。
凤予只能靠着汲取顾衢衣服上一点点气味和舌尖的疼痛保持清醒,直到听见男人满是心疼和愧疚的声音:“别咬舌头,要掉了。”
“是么……”凤予眼皮子沉得厉害,“可是好疼啊。”
凤予清楚这时候睡过去只怕再也醒不过来,只得强行回想刚才的一切刺激自己清醒,他依偎在顾衢怀里,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我,我不该让他知道我回来了。”
“更,更不该,让郭无疑回去。”
他不敢对崔青云顾念旧情,更不该对郭无疑心软。可是这些人在三四年前都曾经跪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发誓永不背叛,誓死效忠……
他从没奢求过旁人的誓死效忠,只求对方顾念一丝情谊。可惜情谊如云雾,真心瞬息万变。
“咳咳咳咳咳咳!”凤予肩胛抖得厉害,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顾衢的衣襟,他呕出的血已经浸透了顾衢的衣衫。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凤予恍惚中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怎么跟你出去一趟又弄成这样!你天生克他吧!”苏矜然打开门的那一刻破口大骂,边骂边喊人烧水,“乌芯呢!还有那个谁,箫遇,箫遇!”
箫遇正在后院教顾晖和文鹿安,闻言连忙跑出来,一看凤予的脸色心都凉了半截:“把他放下,参片,快拿参片来。”
再不吊着命,这口气断了就全完了。
偌大的卢府彻底忙碌起来,烧水的,熬药的,买药材的。箫遇满头大汗,索性把门关了让他们在门口等,苏矜然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去哪儿?”苏矜然问顾衢。
男人声音沉冷:“去找木蒂,她肯定有解药。”
“我跟你去。”苏矜然脱口而出,被卢玉潭拦住,后者轻声道:“你留下吧,我去。”
此时,屋中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绢里包了一大团黑色的腐肉:“小乌公子说,毒入血肉,得剜干净。”
苏矜然手脚冰冷,无措地舔了舔嘴唇:“麻沸散还没熬好?”
“还没好。”丫鬟刚说完,里面乌芯又喊:“苏矜然进来按着他!”
门砰铛一声在顾衢面前关上,男人手攥紧成拳,血顺着手掌流淌,须臾他踏步出门,上马头也不回朝着长乐公主府狂奔。
“子渠……”
顾衢心钝痛一刹,仿佛听见凤予的声音,不敢置信地回头——卢府已经远得只剩一个角。暗星不理解为什么主人嘴里喊着前进的口号,双腿却希望它往回走。
暗星不解地抬头,一滴眼泪滴在马儿油亮的毛上,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驾!”
另一边苏矜然汗流浃背根本不敢直视眼前这一幕,乌芯下刀又快又准,锋利的刀刃在凤予身上一寸寸划过,精准地切下已经被腐蚀的血肉。
箫遇一边施针给他缓痛一边问:“你能解毒吗?”
“不能。这毒霸道狂烈,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死人研制的。只能先挖腐肉,挖完以毒抑毒,能不能保住命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眼。”
凤予嘴里咬着丝绢,脖子上青筋直冒,豆大的汗滴顺着额头不断地滑落。他神志不清全靠参片撑着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蝇:“子,子渠……”
只有离他最近的乌芯听见了,小小的少年怒骂:“叫他干什么,没用的男人。”
就那么一句话,唤回凤予下沉的意识,他不住地喘息,声音断断续续问出了众人都在回避的问题:“孩子还能活吗?”
乌芯从黑匣子里取出一只很小的红蜘蛛,红蜘蛛缓缓爬上凤予的脖子。少年道:“它叫神仙无,万毒之王,中毒者浑身骨头经脉犹如被寸寸敲断。”
“有它在,你就不会死。但它会顺着你的血流在你腹中,一日之内不解开,孩子十有八九活不下来。”乌芯顿了顿,“就算侥幸活下来,出生便带着神仙无,终生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