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的眉眼肉眼可见地忧愁了起来:“苏然,你对家暴是什么想法?”
“家暴?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是新的选题吗?”苏然问道。
两个人推着单车慢慢地往汴河村走,并肩而行,彼此靠得很近,月光洒在两个人身上,与周围的黑暗分割开来。
苏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们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
“嗯...对,是我们报社的新选题。”宋辞顺着苏然的猜测,并没有把事实告诉苏然。
所以今天她去医院应该是为了这个选题。
苏然不疑有他,他垂头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是荒谬的,”话出口后,他看到宋辞的脸色突然黑了下去。
意识到自己的话存在歧义,他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是家暴很荒谬,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周围人的反应很荒谬。”
宋辞看向苏然,两人对视,苏然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在街上打人,人们会阻拦并处罚施暴者。可是在家里打人,人们只会说别人的家事不要管。但我觉得,家暴不是家务事。”
“今天我和老大还有岳哥去采访了一个受到家庭暴力的妈妈。我提出可以帮助妈妈离婚,但老大他们说会被说闲话。可是人生明明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苏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位妈妈有孩子吗?孩子成年了吗?”
“有,都没有成年。”宋辞回答道。
苏然脸上划过一丝了然,看着还是一头雾水的宋辞,清了清嗓子给她解惑。
“她在意的不是别人对她的看法,而是别人对小孩的看法。”
“青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校就那几家,大家互相之间都认识,你无法保证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小话,没人听见还好,但如果被别的小孩听见了......”
苏然的话还没说完,但宋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人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小孩子不知道,小孩子只会把自己听到的东西毫无保留的说出来,甚至会加入自己的理解来二创。
那就有可能会伤害到敏感期的潘锦程与牙牙学语的潘佑安。
甚至可以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怪不得老大说她不懂舆论的压力,她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宋辞叹了一口气:“这个年代的法律太不健全了。”面对家暴,他们怎么总是无能为力。
“嗯?”苏然疑惑地停下脚步,这个年代?好特殊的说法。
宋辞脑中警铃大作,一时间太沉浸于玲玲姐的事情了,抱怨都不过脑子了。
她赶忙找补:“我说...我想用法律,对!我想用法律帮助她们!法庭的判决,应该会拦下很多流言蜚语吧?”
苏然点头:“确实是这样,但我建议最好是先问一问那位妈妈,看看妈妈接不接受你的帮助。”
......
第二天,宋辞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
她现在对于医院真的可谓是轻车熟路,都不需要问路和看指示牌就能知道下一条岔路口应该往那边走。
病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宋辞走到门口就和纪玲玲对视上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病房,纪玲玲正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坐在中间的床头上,以往给人感觉利索干脆的短发,此刻乖巧地搭在肩上,甚至有几缕碎发俏皮地落在脸颊上。
她正坐在床上欣赏着窗外的生机勃勃的绿叶,似有感知一般转头看向门口,就看见宋辞站在门外。
“小辞!”纪玲玲开心地喊宋辞的名字。
宋辞走了进去,发现病房里只有纪玲玲。
“怎么只有你?”宋辞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病房上方的风扇正在认真工作,清凉的风不仅带走了她身上的炎热,更带走了她隐隐不安的焦虑。
纪玲玲从床头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昨晚我做完检查后,两个孩子又累得睡着了,连澡都没洗,所以刚刚阿岳带锦程和佑安去澡堂洗澡了。”
“小辞啊,昨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听阿岳说了,是小辞自己眼尖发现了照片上的伤痕。
她在照片洗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伤没有掩盖好。
但她觉得应该没有人发现,而且这是他们一家四口第一张全家福。
所以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把相框放在了桌上。
她也并不怪宋辞多管闲事,反而觉得很暖心。
宋辞摇头,身体前倾微微靠近纪玲玲:“没有的事,我应该的。玲玲姐你不仅是我的同事,还是我的朋友。”
纪玲玲笑了,将剥好的橘子塞在宋辞手中:“我的朋友,快吃,很甜的。”
看着纪玲玲的笑容,宋辞觉得这一刻她与阳光一样宁静美好。
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宋辞听话地吃着橘子,心里想着如何把想问的东西不着痕迹地问出来。
却没注意到纪玲玲以一种宠溺的目光看着她。
“玲玲姐...”宋辞开口,抬起头却意外对上了纪玲玲宠溺的眼神。
“怎么?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吗?”
纪玲玲的语气中带着笃定,在报社做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采访和暗探,眼睛早就练尖了。
宋辞红着脸,抿着唇点了点头。
纪玲玲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抬手摸摸宋辞的头,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想问什么啊?”
“玲玲姐...你们经常会被打吗?”
她似乎早就料到宋辞会问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带着了然的浅笑。
“不会,他是货车司机,经常要出远门,一出差就是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她直直地迎上宋辞的视线,目光沉稳且平静,没有丝毫的躲闪,只有一丝对自己的嘲讽。
不知纪玲玲出于什么想法,她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和潘耀祖是家中亲戚介绍认识的。
那个时候求实报社是一个大报社,相当于是现在的青山报社。
而她只是一个小报社的采访助理,不认识季岳和老大。
潘耀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做货车司机了。
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很踏实,而且是一个会制造惊喜的人。
每次跑完一趟回家休息时,他都会给她带各地的特产或者纪念品。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潘耀祖这个人不错,细心又体贴,家里人也希望自己早日成家。
于是就和他结婚了,婚后第三年就生下了潘锦程。
她也从原来的小报社成功跳槽到了求实报社工作。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安稳的过完。
没想到,所有美好的幻想,在潘耀祖一次醉酒中彻底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他打了她。
第二天他跪在地上哭着说自己有一个活被新人抢了,他担心自己养不活她和锦程,所以喝酒了,但没想到自己喝醉之后打了她。
潘耀祖一直哭着说对不起,说下次不会了。
她看他态度诚恳,似乎真的只是喝醉酒后一时迷糊。
而且那个时候锦程还小,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两个人也结了婚,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她原谅了他。
可自那以后,每次他送完货回来,都会有些不顺心的事。
而且送货的时候不能喝酒,所以一回来他就直奔小酒馆,喝得伶仃大醉地回来。
见到她就打。
打她没关系,但她一定要保护好锦程。
所以每一次她都算好时间,在潘耀祖即将回来的时候,把锦程送去父母家住一段时间。
好在潘耀祖不是很在意锦程的去处,而且她会让锦程在潘耀祖要离开的时候回来见一面。
那个时候的潘耀祖是清醒的,不会伤害锦程。
时间久了,她也有些麻木了。
除了她被家暴,大家都“相安无事”地生活。
在锦程五岁的时候,他借着醉酒,打晕她之后强了她。
说到这里,纪玲玲嗤笑了一声:“是不是很荒谬,我们明明是夫妻,但自从他打我之后,我不想再和他发生任何关系。”
想起那一次亲近,她还是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纪玲玲双手紧握在一起,试图抵抗自己的恐惧。
宋辞赶紧握住纪玲玲颤抖的手,明明是炎炎夏日,纪玲玲的手却如此冰冷,她不禁又握紧了几分:“这不是你的错,玲玲姐。任谁都不会想和殴打过自己的人发生关系,又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纪玲玲虽然没有听懂那个什么斯什么哥的,但宋辞坚定地告诉她她没有错,让她不由地红了眼眶。
似乎好久没听到这话了。
周围的人包括季岳都跟她认识很久了,见证了她被家暴,也曾经帮助过她,可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只会默默地帮助她。
自己也习惯在大家面前装出一副自己过得很好的样子。
可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她,她没有错。
内心一道隐藏的,故作坚强的防线措不及防被打开了,最柔软的地方就这样被温暖给环抱住了。
纪玲玲一把抱住宋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宋辞默默回抱,没有出声,任纪玲玲发泄。
两人紧紧相拥,病房里原本压抑的氛围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安心。
病房外,季岳一手牵着潘锦程,一手抱着潘佑安站在外面。
眼泪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