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纪嘉树心中翻滚,他的脸沉了下来,近乎冷漠地说:“晚了盛穆,我不接受。”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盛穆的目光一直牢牢地注视着他,他的内心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游刃有余。他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松动,却没发现一丝痕迹。
他不由握紧了桌沿,手上青筋毕露。
“我知道我之前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无视你的心意,肆意失约,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甚至一度……”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接下去的话令他难以启齿,“一度对陆飞白比对你好,让你难过。”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确实让陆飞白跟在他身边,处处照顾他,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以至于当他发现别人都理所当然的将陆飞白视为他最在意的人时也只能无能狂怒。
事实摆在面前,连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苦笑了一下说:“你走以后,我才调查了你一些事,先别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说那那些话,为什么出国,我这才发现自己对你有多忽视。我甚至不知道,我那么在意的人一直被人骚扰,还被人各种污蔑打击泼脏水。我……”他心中浮现一股强烈的悔意,每当他想到纪嘉树曾经受过的伤害,他就觉得自己有多么过分不可原谅。
哪怕是兄长,他也是个失职的兄长,更何况,那时的纪嘉树还爱着他。
他平时一贯惜字如金,纪嘉树还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
他抬眸与他对视,两人四目相对,盛穆看清了他眼中的悲哀,委屈,难受,茫然,却唯独没有爱慕。
他突然说不出剩下的话,他看到纪嘉树的嘴巴动了动,他静静诉说着:“盛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让我那么难过绝望。你现在只是察觉到我不再跟在你屁股后面当你的乖弟弟,就慌不择路了。人在慌张迷茫中,是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的。以前的我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让盛穆无法开口打断。
他安静地听着,纪嘉树垂下眼眸,神情微妙的变化了一下:“你知道吗,你出事的那天,我一共给你打了10通电话,你没有接,后来电话关机了,我就给你发了5条微信,想提醒你注意安全,情况不对就报警千万不要硬刚。我不知道这是你自己设的局,为了引陆辰飞上钩,其实就算我知道,我也一样会害怕。那时候我一心只希望你不要出事,自己受伤也不在意,还是司机看不过去,送我去的医院。”
那天他遭遇的惊心动魄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寥寥几句道尽他的不甘与害怕、伤心与绝望。
盛穆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差点喘不上气。
“我,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他想要解释,可纪嘉树已经不想听了。
“我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打断他了他的话,“盛穆,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时我躺在平车上,看着你护着陆飞白,我突然间就想通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再也不要过这种在痛苦与无望中打转的日子,所以我走了。”
他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眼角眉梢都带着丝冷意:“我在国外,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我深刻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的渺小。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两、三万天,我应该快乐的度过每一天,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喜欢我,不在意我的人身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虽然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可他已经觉醒,他就有权选择他想过的生活,拥有自己的人生。
“盛穆,喜欢你好痛苦啊。”
他的声音干脆利落,浇灭了盛穆心中的最后幻想。
他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太熟悉太亲密,他总以为这种关系不会改变,纪嘉树会永远跟他在一起。成年后,出于各种原因,他总是下意识地忽视了他的情感需求,把他的位置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不自知。
他知道现在再多的解释都没有用,伤害已经造成,他只能徒劳且无力地说着:“小树,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对你好的,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你想的为了留住你才骗你的。”
“可是盛穆,你一直对我很好,你从小就对我照顾有加,不然我不会喜欢上你,你是个称职的哥哥,你只是回应不了我的感情而已。这点我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就否认。”纪嘉树的耐心快用完了,他心里涌现出莫名的烦躁。
他已经厌倦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就跟进了死胡同一样,反复说反复说。他不知道他该怎么说盛穆才能明白,他是真的不喜欢他,也不打算跟他超过兄弟的界限。
这是一条被他清楚划下的线,泾渭分明地将两人分为哥哥与弟弟。如今,他也不想越池半步。
“不,我对你不好。”盛穆心中五味杂陈,眼里流转着对自己的失望与自责,还有一股无名火从心中窜起却无处发泄,是他一手搞砸了两人的关系,“长大后,我就对你不好了,我把陆飞白放在了你前面,以他为先,连你的变化我都没有发现。明明小的时候,哪怕我出国读书,你做什么我都了若指掌。”
原来你知道。
纪嘉树像被人揍了一拳,身心都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不委屈,不伤心,一次次的被抛下,一次次的被无视,多年感情抵不过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更何况他还对他抱有超越哥哥的感情。
暮色四合,耳畔是越来越嘈杂的谈笑声跟议论声,盛穆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纪嘉树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轻轻颤抖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厨房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陈轩浩边说话边走了进来:“嘉树,水烧好了吗……”
他的声音在看到两人的姿势后戛然而止。
“好,好了!”纪嘉树心头一跳,他猛地推开面前的盛穆,转身拿起水壶就往水杯里倒水。
纪嘉树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他跟盛穆的谈话有没有被他听到,被他听到了多少,一分神,滚烫的热水就倒在了他手上,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盛穆眼疾手快,一把抓着他的手就往水龙头下冲洗,嘴上不自觉地念叨着:“出去两年了怎么还越来越马虎了,倒个水都能倒自己手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陈轩浩目瞪口呆。
纪嘉树扁扁嘴,痛得眼眶都红了,他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痛死了。”
“是是是,我不对我不对,我不该出声吓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陈轩浩默默指了指自己,想说刚才明明是他在说话,但没人注意他。
盛穆把纪嘉树的手指拢在手心里看,左手食指跟中指上各起了两三个小水泡,不算严重。
他紧张地说:“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冰块,等会用毛巾包着敷一下,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烫伤膏……”
他的话没能说完,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到了一起,瞳孔里映着对方的身影,都愣在了那里。
盛穆无意识的举动打开了两人一些尘封的记忆。
纪嘉树从小体弱多病,他幼时饱受虐待,体质很差,又不能马上吃滋补的营养品,桂姨绞尽脑汁的为他做各种有营养的饭菜,一点一点帮他补回来。
盛行谦虽然对他好,到底是个大忙人,也没什么育儿经验,不知道孩子生病了需要人陪伴关爱。纪嘉树生病了就打电话叫医生来看他,能留在家里陪他的时间少之又少,盛穆一开始也漠视他,从不会进去他房间看他一眼。
可自从他决心当好哥哥后就不一样了,他会守在纪嘉树床边给他念故事书,他挂盐水挂得手冰冷,他就弄个小热水袋放在他的手腕下给他暖手。
纪嘉树要喝中药调理身体,他嫌苦又不好意思说,常常是等凉得差不多了,捧起来一口闷,喝完后整张脸都扭曲得皱皱巴巴,盛穆发现后,为他准备了各色糖果,他一喝完,他就给他一颗糖,有时候纪嘉树还想吃,就会撒娇,软乎乎地叫盛穆哥哥。
盛穆被他叫的心软,他一撒娇就给,毫无节制,给人顺利喂出了两颗大蛀牙。
糖果换成了蜂蜜,一次也只给一小勺,不管纪嘉树怎么软言软语,撒娇叫哥哥,盛穆都不接招了。
天气好的时候,盛穆会带着纪嘉树去院子里晒太阳,陪他喂锦鲤、放风筝,久而久之,两人连走路的速度、姿势都变得差不多,常常被人调侃跟亲兄弟一样。
那时桂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家少爷长大了,会照顾弟弟了。
盛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高兴的。
纪嘉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跟盛穆熟了后晚上会抱着个大枕头来敲他的门,要跟他一起睡,盛穆只成功拒绝过一次,因为那次他自己感冒了。纪嘉树睡相不好,他每次半夜被踹醒都能欣赏到他的花式睡姿,还很懂分享,被子往往跟地板一分为二。他不得不为他调整睡姿,替他把睡衣拉下来,帮他把被子盖好,后来嫌麻烦,就干脆搂着他睡,省得他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乱扭乱动。
冬天的时候,纪嘉树的脚总是冰凉凉的,盛穆在家的时候,不仅每天监督他泡脚,有时候还会把他的脚夹到自己的大腿间取暖,直到变暖和了才放开。
照顾纪嘉树对盛穆来说曾经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纪嘉树喜欢上他也像呼吸一样自然。
陈轩浩又被两人自然的互动惊了一下,他听到盛穆的话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出声说:“有,有的,我去拿。”
纪嘉树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这,他甩开盛穆的手,尴尬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陈轩浩:“不用了,小伤,一会儿就好了。轩浩,你也来倒水?”
陈轩浩点点头:“嗯,大家讨论的口都有点渴,给的矿泉水也喝完了,我看你们一直没回来,就过来……”他看了一眼纪嘉树跟盛穆,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就过来看看水烧好了没。”
“哦哦,刚烧好,你先把水壶拿过去,我洗几个杯子给大家用。”纪嘉树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伸手去够放在柜子里的杯子,被盛穆一把拿了过去放到台面上。
他在他头顶上说:“你也过去吧,我来洗。”说完,从柜子里陆续拿出了剩下六个杯子。
纪嘉树满脸怀疑,不放心地问道:“你可以吗?”
盛穆再次拧开水龙头,边洗边说:“纪嘉树,我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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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根据房间的分配安排每天干活的人,同一间的两个嘉宾就一起干,不再另外分组。
第一天纪嘉树跟陈轩浩打扫了整间民宿,第二天就略过了两人,从丁轻芸跟宋莹莹开始。
她们两个起了个大早,丁轻芸蹲在菜地上拔草,宋莹莹追着小鸡小鸭四处跑,还勇猛地冲进鸡窝里掏鸡蛋,准备等会煎荷包蛋做三明治给大家吃。
他们昨晚听节目组说的在景区的一家农家吃饭,被价格惊到,回来后算了下,认为在外面吃饭不划算,景区的物价比外面贵两三倍,用民宿现有的食材则按市场价算的,所以他们决定能自己做饭就自己做饭,能省则省。
纪嘉树趴在窗台上冲她们喊:“你们要不要帮忙?”
丁轻芸头都不抬的说了句:“不用,你们可以再睡会,今天任务挺重的。”
盛穆从民宿大门出来,纪嘉树看到他的背影,“刷”一下把头缩了回去。
他抬头只看到关的严丝合缝、不透风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