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没有毒。
出乎纪嘉树意料,还挺好吃,他没忍住就着黑咖啡把整个三明治吃得一干二净,没让盛穆给他换牛奶。
吃完后,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还想再吃一块。
里面的蟹柳是用新鲜的帝王蟹腿做成的,鸡蛋是他喜欢的半生熟,面包十分松软,入口即化,黄瓜解腻,不输给外面卖的。
盛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喜欢,他嘴角的笑意更深,说:“还要吗?”
纪嘉树盯着他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难掩惊讶的问道:“这真是你做的?”
他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怎么突然会做饭了?虽然只是简单的三明治。
还没等盛穆回答,就听丁轻芸说道:“是盛总做的,我今早一下楼就看到他在厨房里忙活。”吓了她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竟然看到盛穆在为人洗手作调羹。
当然,她是不会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说出来的。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就连在聊天的任雯、顾流也都看了过来,陈轩浩在盛穆端出三明治后就一直注意着两人。
丁轻芸的神色隐隐有几分兴奋。纪嘉树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说:“你们都吃了?”
“吃了。”丁轻芸特意强调了一句,“我们自己随便做了点吃的,跟盛总的不一样。”
?
什么意思?
告状吗?
纪嘉树眼底浮现疑问,他怔怔地看着丁轻芸,丁轻芸嫣然一笑,瞥了一眼盛穆。
盛穆又换上了一副冷漠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男人是个幻影。
宋莹莹跟许怡来了后,大家商量起后续的吃饭问题,以及别墅的打扫。自己的房间自己负责,可其他地方就需要大家分工了。
这本来是昨晚就该说好的,但他们从篝火晚会上回来太晚,赶着要在停热水前洗头洗澡,没有多余的时间。
在湖山的时候,做饭由盛穆承担了一半,来到东济后,他还是想依样画葫芦,请当地的厨师过来,但导演拒绝了他,为了保持节目的可看性。他已经提供了住宿,再免去餐费,他们节目组的经费设置就形同虚设了。
丁轻芸昨晚跟许怡商量过了,两人放下了彼此的“恩怨”,选择短期携手合作。
她们的方案是嘉宾们一分为二,一部分人负责做饭,一部分负责别墅的打扫。
唯一的漏洞是不知道嘉宾中会做饭的人有几人,要是少的话就不好实行了。
当看到盛穆表示可以参与做饭时,纪嘉树远没有看到那块鸡蛋蟹柳三明治时那么惊讶了,虽然还是有点好奇但也忍着没问。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盛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在美国的时候我学的,怕你在那边吃不惯,想着去看你的时候可以给你做,但没想到,你不想看到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一股暖流拂过纪嘉树的心间,话语中还透露着对他的关心以及若有似无的委屈。
纪嘉树微微低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确实没想到盛穆会为他学做饭,这份心意让他有点感动又懊恼。
懊恼自己的心那么软。
他往边上挪了挪,说:“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也没见你离开。”
“我的错,我当时应该脸皮厚点。”
纪嘉树咬了下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穆好奇的问道:“你在美国都没做过饭吗?”
纪嘉树选择了打扫卫生。
“管你屁……管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纪嘉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我有连金,他做饭一流,不是你能比的。”
盛穆愣了一下,许久没从纪嘉树嘴里听到连金的名字,他差点忘记他的存在,他知道他现在还在美国攻读硕士。
连金是纪嘉树身边,第一个让他产生嫉妒情绪的人。
他不接受他的收买,不愿意告诉他纪嘉树在学校的情况,他去学校看纪嘉树时,还看到两人揉肩搭背,黏黏糊糊,关系一看就很不错。
他心中警铃大作,在还没明白对纪嘉树的感情时,就将他视为心头大患,想要斩草除根。
他故技重施,想通过威逼利诱让他退出纪嘉树的生活,可却不顺利。
连金是学霸,成绩位列全市前列,学校舍不得放人,他家在江城也有点地位,家世并不差,他远在国外,动起手来就没以前那么容易。
后来,他做的事在纪嘉树那曝光了,他也顾不上处理他,这事就不了了之。
纪嘉树在美国时,不允许他去找他,不许他派人盯着他,他当然没这么老实,偷偷去看了他好多次,还潜入过……
但这也改变不了,连金霸占了他们之间空白的两年。
他就该早点解决了他!
听到纪嘉树夸他,他恨得牙痒痒,当时的那股妒意又涌了上来,吞噬着他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让连金从此消失的念头。
这不是什么难事,他能做的很漂亮,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他摩挲着手指,眼里浮现着戾气。
他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丁轻芸跟许怡相互看了一眼,以为他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
许怡比丁轻芸直接,她问道:“盛总,你觉得哪里不好吗?”
盛穆抬眸看向两人,冷冷道:“没什么,挺好的。”
丁轻芸说:“那就先这样定下来,也不用每天都开火,大家做任务不方便回来时就各自解决,正好可以尝尝这边的特色,不然总感觉白来了。”
“好好好!美食在人类的生活中可是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宋莹莹郑重点头。
纪嘉树附议,他觉得参加这个综艺最好的事就是能放开肚子,不用刻意控制饮食。
丁轻芸跟许怡将分工的嘉宾名字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每天轮班,上面还贴着那张注意事项。
敲定好后,一旁的工作人员递上了白色信封,任务卡上写着今天他们的任务——收集海神涅文的故事。
他们要是收集到4个以上故事,就会获得5000元,少于4个则扣除4000经费,不能上网查,如果被发现用手机就视为作弊,直接扣1万元,惩罚很狠。
到了晚上八点,他们将一起在别墅的会客厅开一场直播。
经过节目组剪辑师日以夜继的加班加点,昨晚他们放出了将近50分钟的先行篇。正片则将在本周六晚上八点正式播出。
嘉宾们纷纷转发宣传,只不过没时间细看网友的评论。
任雯好奇播出情况,她问道:“江导,反应如何?”
导演满面春风,藏不了一点,他说:“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创了这两年网综开播记录,要知道正片还没放呢,观众的期待已经被我们完全拉起来了,网上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话题度也飙升到综艺第一了。”他没说的是,大半的关注点都在纪嘉树跟盛穆的身上。
毕竟之前视频的冲击以及盛穆单方面的取关又关注行为过于惹眼。
“所以今晚开直播再勾勾他们?”顾流说。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导演得意洋洋,他拍了下手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快出发吧,今晚晚餐时碰头交换。”
“宿敌”碰不到一起,节目亮点少一半。
为了契合节目主题跟观众口味,节目组这次直接指定了“宿敌”双方为一组,不再让大家自行组队。
纪嘉树阴暗地怀疑是盛穆在背后捣鬼,但他没有证据。
比起其他嘉宾,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就简单很多,不,简直跟作弊一样,相当于题目刚出,答案就已经在手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出去搜集,就已经知道了不少涅文的事迹。
纪嘉树特意拖到其他嘉宾都离开后,看着盛穆说:“我想去看看奎老,你要是不想去,就自己找地方混时间,别跟着我。”
“我也正想去找他。”盛穆说。
纪嘉树冷哼一声,反正知道赶赶不走他,就只能任由他跟着。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没有跟盛穆并肩走在一起。
奎老白天也喜欢待在海神庙里,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而他把岁月变成了一个个故事,吞进了肚子里。
纪嘉树以前就喜欢边晒太阳边听他讲故事,他讲的有生活中的趣事,有跟妖魔鬼怪相关的逸闻,但更多的是关于海神涅文的。纪嘉树被他嘴里光怪陆离的世界深深吸引,经常忘记吃晚饭的时间。
他去找奎老,只为了叙旧,外加做个样子,不然无法解释他在房间里待一天却知道了那些故事。
奎老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冲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他像是知道了纪嘉树跟盛穆会来找他,已经在边上放上了两张小板凳。
纪嘉树握住他的手,像年少时那样,坐在了他身旁。
盛穆没有坐下,他以逛神庙为由,带走了跟拍,给了纪嘉树私人空间。
身后的神殿里传出神秘的语言,是庙里的祭司领着信众在海神殿里参拜,纪嘉树回头看到了宋莹莹的身影,殿里不让拍摄,她拿着个本子认真记着什么,任雯站在她边上,抬头看着神殿内的建筑结构。
对于作家跟导演来说,知识的储备,眼界的高低,对美学的感受,都能影响到一部作品。
这一瞬间,纪嘉树感受到了她们的虔诚。
她们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是为了她们下一部,下下部的作品而来。
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转头对上老人慈祥的眉眼,他说:“嘉树,你跟你哥哥吵架了?”
纪嘉树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海风有点大,不远处的海浪一声高过一声,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海鸥在海面上翱翔。
指尖微凉,他用手指互相搓了几下。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定性。
吵架吗?吵架的话,他们吵得再凶也会和好,他们的问题远比吵架复杂,现在只是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和睦。
“爷爷,没有吵架,我们很好。”纪嘉树心里泛着一点疼,为话中的谎言与真实。
他也用的当地话。
老人无声地看着纪嘉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了然。
以前的纪嘉树不会让盛穆就这样离开,他总是依依不舍地晃着他的手,缠着他让他留下来陪他一起。
以前的纪嘉树也不会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他。
他不知道在分别的这些年里,这对兄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的感情曾经很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甚至还要更好。
还没长大的盛穆曾经问过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的弟弟恢复健康,像正常小孩一样,自由快乐地长大。
他告诉了他一个祈福的方法:每天日出之时在海神殿里走上十八圈,一步一祈祷,做足七天,就能得偿所愿。他就真的在日出时分跑来,绕着神殿转圈,一步一停一许愿,做完全套仪式下来,整个人往往都出一身的汗,头发汗淋淋地搭在额头,衬衫T恤也都湿了大半,哪里有半分矜贵小少爷的模样。
小小的纪嘉树也曾问过他,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对父子不要吵架,关系变好。他也告诉了他一个办法,就是对着海神念上四十九遍有关家庭和睦的祷告语,但是必须用他们当地的语言。
纪嘉树就每天都以找他听故事为由,过来学当地的语言,练的口干舌燥,嘴唇破皮,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离开的那天早上,他在海神像前磕碰着念完了那数百字的祷告语。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曾为自己做过的事。
只有海神与他这个活了上百年的老人见证了他们为对方着想的那颗心。
世人常说求神拜佛不过是寻求安慰,但这何尝不是人在崩溃绝望,身处绝境中的一种精神支柱、心灵寄托。
奎老遥望着远方,目光变得深远,他的声调缓慢悠扬,就像以前在跟纪嘉树讲述遥远的故事那样:“嘉树,不要困于过去,不要囿于未来,跟随你当下的心。”
一阵海风吹过,吹得纪嘉树的眼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