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月后,楚松砚进组。
《阴雾守》的拍摄地选在哈市,因为一片有很多老城区烂尾楼,加上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各种商店牌匾,格外适合剧本中真真假假场景穿插时的剧情。
剧组为演员统一安排的住处是个小旅店。
定妆后拍摄宣传照的地点也在旅店里。
此刻距离跨年也就还剩两周,大家都没想到进组的时间会定在此刻,以为至少要等跨完年后,难免有些匆匆,心底长出来的草还没压下去,在这种破旅馆里待着也待得不老实,有几个年轻些的小演员甚至专门跑到市中心去买了几个特大号的加特林炮仗,准备跨年那天放,现在正在走廊里围成一圈,研究那几个大炮仗。
他们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小李也觉得好奇,拉开门,趴在门缝里看着他们。
顾忌着楚松砚,他们没敢和小李多攀谈,顶多偶尔说几句,交代下这项“炮仗研究计划”的进度。
楚松砚坐在床头看剧本,没翻两页,就听见小李的脚步声靠近。
“研究完了?”楚松砚抬头问。
“没。”小李摇摇头,将门关上,放低声音说:“顾予岑过来了,他那屋的锁坏了,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正站在走廊里等老板,他们不好意思接着吵,就把加特林搬屋子里去了,我总不能跟着他们回去吧。”
小李意兴阑珊的走到窗边,把身子探出去,观察着外面连路灯都没安的漆黑街道。
楚松砚放下剧本,说:“林庚快回来了,他也买了烟花,虽然不如加特林那么气派,但也买了挺多的,还给我拍了照片,装了半个后备箱。”
“真的?”小李立马扭过头,“不能是骗我呢吧,打小我爸就不让我碰烟花爆竹,怕我被炸上天,林庚跟他身边的时候,也管我管的严,怎么可能给我买烟花。”
“我骗你干什么?”楚松砚笑着说。
小李仔细想了两秒,好像是这么个理,她虽然才在楚松砚身边工作一年多,但这段时间里,楚松砚还真就从来都没骗过她。
“那我能去和那帮小孩儿一起玩吗?”她又问。
“小孩儿?”楚松砚重复。
“就那几个演员。”小李说。
“可以,让林庚带你去。”楚松砚说完又笑:“他们和你年纪差不多。”
“看起来比我小多了。”小李嘟囔道:“演员看着都年轻,也不对,那个顾予岑看着就老一点儿,不像二十多,像三十多。”
“是吗。”楚松砚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顾予岑老,不过也正常,和那几个幼稚地研究加特林的演员比起来,顾予岑确实显得更成熟稳重些。
估计是刚才匆匆一眼比对出来的。
“是啊。”小李又想起来:“你推荐的演员是他吧,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好呢,没想到……..”
小李停顿数秒,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能让楚松砚主动推荐,怎么都算是至交好友了吧。
但说至交好友,又莫名有些奇怪,毕竟从进组后,楚松砚从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顾予岑,要真关系特好,肯定早就过问一嘴了。
楚松砚顺着她的话说:“推荐归推荐,两码事。”
“哦。”小李似懂非懂,又接着说:“他家好像也是哈市的,你俩不会是老乡吧。”
“没,我从小县城里出来的,跟市里搭不上关系。”楚松砚看了眼手机,说:“林庚回来了,下去接你的烟花吧。”
“真的!”小李一把抓过棉服,夺门而出,噌噌噌得跑下了楼。
她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往房间里漏风,有些冷。
楚松砚叹了口气,下床走到门口,手搭到门把手上,就听见外边传来道懒散的嗓音,说出的话更是轻佻:“那你等等我,等我腾出时间,就立马飞回去,亲自给你过生日,礼物就送个飞吻。”
楚松砚手上动作一顿,两秒后,他拉开门,看向正靠墙站着接电话的顾予岑。
顾予岑像是一直盯着门前,直接就和楚松砚对上了视线,他冲手机那头又简单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揣进口袋里,顾予岑手插在兜里,侧头看着他,笑着说:“多谢楚哥推荐了,要不然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往江酖贺的剧组里边儿凑。”
楚松砚笑了声,靠着门框,回了句:“上次罗非奖的最佳男主角可是落到了你手里,我根本比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比我更厉害一点儿吧。”
当时顾予岑公司的获奖通稿在网上发了一堆,不少人都用楚松砚来与他比对,毕竟刚出道的时候,楚松砚可是凭借着好资源踩在他头上的,颁奖礼前,也有不少人预估最佳男主角奖要落到楚松砚头上,如今却惨败落到下风,好不戏谑。
顾予岑挑了下眉头,拉长尾音道:“哪里哪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咱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是野路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销声匿迹了,另一个则是坚持勤勤恳恳提升演技的天赋派,说不准再过个几十年,以后的人看现在的电影,连我顾予岑是谁都不知道,就记得‘楚松砚’三个字了。”
他这话说得好听,但谁都能察觉出里面挖苦的意思,破旅馆隔音不好,但好在大多数人都跑出去聚餐了,也就剩零星几个人窝在房间里,所以他们说话时也没刻意压制嗓音。
楚松砚拢了拢外套,四两拨千斤道:“是吗,我看你的电影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咱俩算是互相欣赏了。”
“互相欣赏?”这个字眼让顾予岑的嘴角上翘,不过那弧度略带讽刺,但他到底没说出什么破坏叙旧气氛的话,反倒放低姿态,准备友好交流:“那这段时间,也让我好好欣赏一下楚哥的演技吧,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进修学习了。”
他将手伸到楚松砚面前,掌心朝上,完全是等待着对方将手掌搭上去的姿态,仿佛,只要楚松砚将手搭上去,他们便从此开始同流合污。
楚松砚却只是垂眸扫了眼,双臂仍旧抱在胸前,丝毫不准备接招。
顾予岑也不觉得尴尬,手就那么继续摊着,嘴上说:“楚哥,连个面子都不愿意给吗,好歹认识这么多年呢,在娱乐圈里,我俩算得上是年少旧识了吧,说得再严重些,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楚松砚扯扯唇角,最终还是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搭了上去,但他控制着向前送的距离,只将手指尖虚虚地搭到顾予岑的指腹上。
顾予岑因为他的退让露出抹笑,视线扫向他的指尖时,笑容一顿。
楚松砚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素戒,很常见的款式,这也代表,这枚戒指绝对不是因为某一个品牌代言才出现在他手指上的,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别人送的?还是自己买来搭衣服的?
唐云明之前拍的照片里可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枚戒指。
顾予岑向前抓住楚松砚的手掌心,垂眸盯着那枚戒指,揶揄道:“戒指不错,这是楚哥拍摄时的护身符吗,套得这么牢?”
“随便戴戴。”楚松砚抽回手。
“哦。”顾予岑拉长音,接着说:“楚哥的随便,肯定有别的用心,我也得学学,之前和蒋前辈拍戏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看经书,说这样提前静心,第二天戏才拍的好,当时我就和他学了这一招,现在看来又能跟着楚哥多学一招。”
“这戒指哪买的?我明天也出去买一个。”他又说。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予岑也勾着唇角笑。
两人对视数秒。
顾予岑收回手,“开玩笑的。”
他掏出烟盒,递到楚松砚面前。
楚松砚伸手捏了一根出来,但没准备抽,就那么掐着。
顾予岑也没管他,给自己点了一根。
吐出片糜烟,顾予岑像是自在不少,接着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呢,《阴雾守》这名字叫的,又闷又沉。”
“看剧本之后就感觉这名字挺合适的。”楚松砚掐破烟里的爆珠,又说:“剧情也挺沉闷的。”
“嗯。”顾予岑应了声:“我刚看完剧本的时候,通了个宵,就想这角色是什么样的,怎么都感觉和我搭不上边,演出来应该不伦不类,但他们和我说,是你推荐我的。”
顾予岑演的角色——迟暮,算是那种阴郁少年的人设,没什么朋友,形单影只,却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情景出现,像个随机刷新出现点的鬼魂,但每次都能用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算是一条揭穿真假世界联系的线。
其实从两人以往出演角色的偏好上来看,楚松砚更适合迟暮这个角色,顾予岑则更适合张傺。但偏偏就对调过来了。
顾予岑又说:“我在你眼里像个爱搞跟踪的小鬼吗。”
楚松砚笑了笑,抽过来他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叼住烟,点燃,而后深吸了一口,才说:“没,单纯觉得你演技不错,可以试试,而且江酖贺迟迟不定下演员,就没法进组开机,我过段时间还有事,想空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不想临时被抓进剧组里,就病急乱投医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真就成了。”
顾予岑挑挑眉头,不置可否道:“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撞到同一个剧组里。
算算上次两人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的时间,应该是六年前了吧,还是在两人各自拍摄自己第一部戏的时候。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明好像时间从来没向前走过,对方的近况消息也从未错过,但就是这么突然,一下子,就都变得不再像曾经那样了。
顾予岑细细地看着楚松砚的脸。
之前看他,要么就是在活动上,远远地往上一眼,要么就是通过屏幕,把肉眼无法及时捕捉的细节都尽收眼底。很久没像这样——简简单单地看上一眼了。
这么一看,顾予岑更加清楚,彭宇其实和楚松砚没什么想象的,声音也差很多。
彭宇说话时不自觉带着讨好,因为他奢求感情,楚松砚就是语气平平,随便的说上两句,就让人觉得特烦。
明明之前还是个穿得穷酸的落魄少年,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楚松砚的瞳孔也比以前更黑,黑得发亮,让人捕捉不到任何真实的情绪流露。
更会演了。
顾予岑在心底点评。
那他当初为什么会找彭宇呢,一个拙劣的赝品。
顾予岑心底不紧不慢地想着。
可能当时根本没把他当成楚松砚的赝品,单纯觉得这点儿相像挺新奇的,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后来感觉,也就那样吧。
顾予岑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接着想,其实楚松砚也是,也就那样吧……..
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性格都没以前好玩了。
楚松砚始终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早就扭头看向楼梯,等着小李抱着烟花上来,也不知林庚是不是在底下给小李做安全教育,这俩人迟迟不上来。
最终,烟抽到尾端。
楚松砚才出声:“我先回房间了。”
他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顾予岑说:“让我也进去坐坐?”
顾予岑用手叩了叩自己锁死的房门,说:“这老板动作太慢,现在还没上来给我修门,我在走廊等着也怪冷的,房间里应该有暖气吧?我进去暖暖,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