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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话。”花用口型说。
红站在原地暂时不敢刺激她,现在的花精神状况堪忧,如果受到什么惊吓,怕是做出伤害小姑娘的事情。
柯长仪皱眉,低声对星茶说:“星星,你就待在这里,不要惊动她。”
星茶的体型太大,根本不适合藏匿。
星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看着柯长仪慢慢向那个地方靠近,红也看到了柯长仪的动作,开始吸引花的注意力为他打掩护。
“你要什么?”红也用口型说。
花向红点头示意让她靠近,红犹豫一瞬,但看到花抵在小女孩脖子后面的骨刀时,毅然走向她。
那把骨刀的角度找得十分巧妙,再加上这里很少有人路过,也就只有红看得到。她必须稳住花的情绪,免得刺激到她导致小女孩受伤。
柯长仪站在红的对角线,视线不经意跟她对视,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扶着女孩,红则负责分散花的注意。
红懂了,于是她放柔声音说:“嘻戎,在这里做什么呢?”
嘻戎是小女孩的名字,她看到红走过来,把手上的东西给红看:“红姨,花姨给了我个发带!”
用棉布缝成一条的发带,还染成了漂亮的明黄色,是襄坡最流行的发饰。
“真好看,那你跟说谢谢花姨了吗?”红问。
嘻戎立刻转头,花眼里的恨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被嘻戎看了个正着。
小女孩开心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然后艰难地扯扯嘴角,“谢、谢谢花姨。”
那恨意太浓烈,嘻戎害怕的想要逃离,却被花一手抓到身边,骨刀直接抵在了她脖子上。
“啊——”嘻戎的尖叫还没发出来就被红捂住,她不想吸引太多人过来,这样嘻戎受到伤害都概率会大大增加。
“红,你跟她换命。”花笑着说,她已经料定了红会阻止嘻戎尖叫,甚至没有伸手去拦。
当然,就算红不拦嘻戎,事情闹大对她来说也没差。
“好。”红毫不犹豫同意,好像交换的不是她的命,而只是平时毫不起眼的一样小东西。
花扬眉,“这可不是你的女儿。”
红:“嘻戎是谁女儿重要吗?”
她不是鲁莽的人,这把骨刀对嘻戎这样的小孩子来说是致命的,但她不一样。她是皮糙肉厚的棕熊,就算被捅一刀养个十天半月就行,所以她愿意用自己来换。
为了不激怒花,红伸出两只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然后慢慢靠近嘻戎,把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骨刀的攻击范围内。
“现在你可以放她离开了吧?”红问。
花动了两下骨刀,刀刃瞬间在嘻戎和红的脖颈分别划了一道,嘻戎被吓得掉眼泪,却死死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
“是个乖孩子,小嘻戎,”花推了嘻戎一下,“别叫人哦,不然你的红姨会死在——你前面!”
她眼神一凛,竟直接反握住骨刀刺向嘻戎的脖颈,红眼疾手快把嘻戎推了出去,自己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花伤了半侧后颈!
“你去死吧!”
电光火石之间柯长仪立刻窜出来把嘻戎拉到一边,然后两三步走过来踢掉那把骨刀。红捂着脖颈往后退,这伤口暂时威胁不到她,但是……
她看着暴露在外的右手臂上的两个血洞,不可置信地看向花。
“你——”
花的身体轰然倒地,露出了脖颈那两个跟她如出一辙的小洞,一条纯黑的小蛇从她的手里溜出来,被柯长仪一脚踩个稀巴烂。
柯长仪回头,看到了红因神经中毒而逐渐倒下的身体。
“红!!!”
花躺在地上剧烈颤抖,柯长仪顾不得管她连忙去检查红的伤口,却在刚靠近红时,接住了红失去支撑的身体。
“你……也……死……”
说完这两个字的花开始发出尖利的笑声,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瞬间没了呼吸。她早就被蛇咬了,可是失去女儿的恨意让她撑到现在,死也要带走杀死她女儿的凶手。
她的一双眼睛还死死看着红,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等着红下地狱跟她团聚。
星茶也连忙跑了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但已经吸引到了许多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着靠在柯长仪怀里喘息的红,惊叫出声。
“红被这条蛇咬了吗?!”
“花!花也是!”
“是花姨……呜呜,她拿刀要杀我,红姨救我但是被杀了,被蛇咬了呜呜……”
嘻戎哭着大喊,她幼嫩的脖颈还有被刀划过的血痕,哭得特别惨。
周围的兽人面露不忍,立刻就有女性兽人蹲下来检查嘻戎的伤口,但已经没人靠近倒在柯长仪怀里的红,只沉默不语,更有人已经不忍转头。
柯长仪:“有没有人认识这种蛇,有解药吗?!”
星茶慢慢从人群走过来,兽人自动为他开一条路,他看着地上的黑蛇,叹了口气:“哥哥,没用的。”
柯长仪瞬间明白他们的意思,每个人都知道这条黑蛇咬人必死,红应该也明白了自己即将死去,所以并没有试图救自己。那是兽人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信息,不知有多少人因这类蛇毒而死。
那手臂血洞的毒素快速侵蚀着红的身体,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抖动,甚至身体都以一种能感觉到的速度开始变冷。
“柯、柯——”红挣扎着开口,一开口却是大口大口的黑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去,触目惊心。
“我在,红,你说。”
柯长仪想要抑制红抖动的身体,但她的抽搐频率太高了,连声音都破碎不堪。
“柯……小宁——”
母亲的眼里闪着最后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女儿托付出去。
“我明白,红,我们会照顾小宁。”
柯长仪送走过很多战友,明白在战友的弥留之际要把信息精简化,这样他们才能走得安心,但他一点都不想有这种经验。
红听到了柯长仪的话,不再挣扎着开口,而是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她的身体逐渐停止抽搐,在众人的见证下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周围一片寂静。
他们每个人都已经习惯死亡了,但看着同伴死在眼前依旧会悲痛。在这个与自然和原始抗争的星球上生命逝去如此容易,正如联盟军人与虫族的战斗,每个人都抱着下一秒就会死去的决心。
“红?红?”
柯长仪扶着那完全冰凉的尸体,黑蛇的毒素让她温柔的脸上染上青紫,嘴角依旧有黑色的血在往外渗。
柯长仪突然苦中作乐,他想好歹是个全尸,宁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缓缓把红放到了地上,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为她盖住脸,站起身来。
隼终于赶过来,看这情形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柯长仪沉默的背影十分善解人意的开口。
“领主大人,红的后世事请交给我。”
“好,”柯长仪说,“棕那边也麻烦你提前通知他回来,如果他赶不回来就算了。”
棕跟着青骓和贡一起去的王庭,现在所有去王庭的人都没回来,只有青骓一个人赶了回来。
柯长仪不能保证棕能不能赶得上红的葬礼,他也不会留这红的尸体等棕回来。中毒而死都尸体很快就会腐败,他不希望大家最后看到的是腐败丑陋的红。
这应该也是红的愿望,她不想葬礼那天女儿看到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她。
“明白,领主大人。”隼说。
一直跟着他身边的兽人开始驱散群众,留下了嘻戎和安抚嘻戎的那位女性兽人。柯长仪走了,星茶必须留在原地把事情的始末大致告知隼,也就没了柯长仪的踪迹。
他心里着急,但也只能默默叹气。他对青骓和红的接连死去也悲痛,但他跟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柯长仪才是那个经常跟他们相处的人。
星茶知道其实柯长仪的心很软,不然也不会在一开始半推半就跟反叛军合作,两位同伴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不小,他应该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星大人!”隼着急抬头看向星茶,因为刚才星茶突然晃了下身体。
星茶:“我没事。”
他现在还把握不住身体的变化,不仅偶尔会失去力气,深夜也会因为血脉扩张而烫醒,但每次他都压制着不惊动柯长仪,因为最近柯长仪太累,星茶不希望柯长仪再为他的事烦心。
在隼担忧的目光下,星茶交代了事情发生的大概经过就离开了。
红的葬礼是在两天后,她的身体保存不了三天,所以即便贡带领的队伍还未归来,隼也选择在这天举办葬礼。
这场葬礼的规格很高,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哭红眼睛的宁被水阿婆抱在怀里。红的丈夫未归,全家只有宁这个小姑娘完成所有仪式,大人们看着她忍着哭泣为自己母亲摘香叶别在头发里,然后抛下第一捧土,纷纷别开了眼不忍再看。
“可以送别了。”隼轻声说。
周围一片静默,他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好像还在眼前。
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不是为救自己女儿而死,而是为了别人的孩子。
她为襄坡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无论是后勤处理还是织布、染色她都游刃有余,原本对她背叛者身份颇有微词的兽人们也早就改观,把她当成了襄坡的一份子。
但是离别来得太突然,他们甚至没能好好了解这位温柔而强大的女性。
连绵的小雨还在不断落下,好像这片天空在为她送别。
再见,红。